《傩师》第三十九章 镜花缘

人之面将方磊吸入，并生成一个新的结界。各方势力受此隔阻，无法进入总殿。而英怙主和雪怜也已撤离，血傩阵旋即破除。随后，悬浮的陆吾山开始坠落，山体落地又激起地动山摇，不可计数的灵兽涌入山脉，从结界出来的还有地母宗的族人。当所有人都从封印走出后，山神殿向天穹激射出一道绿光，然后神殿在绿光中变化成一棵无比硕大，擎天架海般的巨树。

无名远远见得祁祝由与祁家人相聚，不觉潸然泪下；又凝望见雷剑似向这边望过来，于是悄无声息的离去。

东西垣皆为傩玉而来，然如今主面被盗，地底隧道尽毁，想要开发玉脉，短时间内已是不可能。地母宗得族人相助，战力足可与和各世家抗争，玉脉之争天市垣各家已失了先机。东垣方面因为祁祝由的关系，视乎都有意与地母宗结盟。西垣方面欲让执法殿主持公道，奈何公冶骋重伤未愈，昊炅也不知去向，连第五一为消失不见。自此虽各家仍于帝座山设立据点，玉脉的开发只能各凭本事了。

却说方磊被人之面吸收入了结界，心口的伤势由人间道自行修复，却也昏迷了十天。神识逗留于内景，迷离之际，他能看见神缔傩面之上尚有一个人之面，同样如神祇一般。只不过它黯然若锈铁，傩纹斑驳。方磊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种熟悉，仿佛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向他招手。他慢慢靠近，去触碰，手却穿了过去，惊诧之际，傩面弥散如烟，蓦地变化成一场大火。方磊大惊而醒。

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从佛寺醒来，摸了摸身边的蒲团，喃喃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梦搅闹得他忧心忡忡，胡乱念头一个个闪过，于是他离开佛寺，天上的月白得使人发冷。方磊急不可耐地向城里赶。忽见远处火光冲天；定睛看仔细了，着火的地方竟像是镜花缘。

游勇斗火龙，杯水车薪。见火势通天，人皆四散，于纷杂中，小明子被人抓住了肩膀，回头一看，听喘息不止方磊道：“小明子，这是怎么回事？”小明子抓住方磊臂膀，嗄声道：“小磊子，快逃啊。着火了，杀人了，有怪兽。”

“你说清楚！”方磊傩力告竭，急火攻心的说：“快说啊，英姐、英姐怎么样了？”

“死了、全死了！是怪兽，一头凶恶无比的怪兽。它全身是火，它、它突然从天而降，像个巨大的爆竹，就在大堂炸开了。”方磊心一凛：狴犴兽？扑面的火焰带给他死亡的寒冷，但一想到英姐和如意，便不顾小明子的拉扯，决然向火海冲来。

此刻耳边只有噼里啪啦的声响。“英姐、英姐，你在哪？”每呼唤一句，胸腔的火便涨一分。方磊阖目，欲再度施展神级傩术，然身体已油尽灯枯，而檐梁之焰火愈烧欲烈。

“救我！”

方磊不顾口鼻之血，闻声夺来，见英倩莲伏倒于碎瓦断杆中，蘧然唤：“英姐，我是小磊，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言未了，一女子于光火中踱出来，她道：“公子救我！”方磊并不抬头，自将英倩莲扶起，指颤颤地拂去她脸上灰渍，冷声道：“其他人呢？”

“他们都死了。方公子，求求你救我出去。”

“好啊！”言讫，方磊将一节断木以炁全力掷了出去。“橐”一声刺入，百合应声而倒。“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声音冷冷的。方磊无答，只感觉从英倩莲腹部淌出来的血，较火烧更炽痛。片刻，反问：“这些都是你干的？”

百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们想要，尽可来取我的性命。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放火，为什么要杀害英姐。”

话音方落，百合桀桀笑了。接着又是橐橐几声，八只螯肢从她身背刺出。方磊此刻才醒悟：这个百合乃祭灵蛛所化，早在英冠殿第一次进山的时候，她们姊妹阋墙，身为红莲的姐姐被诛后，白荷便将她变成祭灵蛛，并且赋予其“妹妹”的神识。以证明她这个“姐姐”的存在。方磊将眼死死盯着百合，化为祭灵蛛的她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方磊。这时楼外忽传来毕剥作响的马蹄声。轰然，一根被火烧断木梁砸了下来，荡起的烟尘隔阻了视线，待尘埃落定，百合已然去无踪迹。

方磊昂着首，热泪似乎灌入了耳朵，忽听见英倩莲气若游丝的声音，“小磊……”方磊喜出望外，道：“英姐，英姐你还活着。我、我带你出去。”

“小磊……这是我最后这么一次叫你。”

“姐，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出去。”

“小磊。就让我、就让我在这里吧，我已经见到相见的人了。只可惜，他不认得我。”

“是谁？他是谁？”

“都不重要了……我告诉你……”英倩莲恍惚看见十年前，怀抱着一个泥猴子似的少年，将临终之事托付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去吧。今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你要好好的……”言讫，英倩莲魂归梦乡。

“英姐……”方磊抽泣着，每一次呼与吸，犹如炙流之矢的刺与拔，但变得血淋淋的却是砰砰跳动的心。——痛，不是承受不了失去的痛楚，是这种痛楚使他怀疑只身一人存在的意义。像火烧断房梁而屋塌，像人了却羁绊而崩溃。方磊已经力气没有逃，也不想逃。他愿意和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一起死。

时方磊已昏迷，忽一队持矛持盾的兵将冲将进来，刹那间火焰爆燃，诸兵皆退。领头的万邦礼见一人紧抱着英倩莲，当即冲入垓心，却见一黑衣人也同时到场，一声攫起方磊，跃出火海，如星丸没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