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九回 海映天光萦旧梦 帝座山雨布迷瘴

第九回 海映天光萦旧梦 帝座山雨布迷瘴

风吹草低,石影依然。琉璃倚着这颗巨石,及至裙摆下的花瓣都因风远去,兀自怔怔。忽手心符光隐隐透过花枝。蓦然回首,望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方磊缓缓踱来,面对面地站定。琉璃喜道:“方公子,你怎会在这?”方磊咽了咽,说:“我、我来寻人。恰巧遇见你了。”琉璃道:“公子可是刚从地母宗出来么?”方磊一愕,循着琉璃目光,见自己手上咒诀发出了最后的闪光。方磊忽问:“这些天你还好么?”琉璃转眄颌首,绛唇欲启,却先传来一声突兀的说话:“他是问你许松珀死了没!”

无名的突然现身教琉璃有些花容失色。方磊忙上前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琉璃,别怕。他、这位是无兄,我的同伴。他虽然长得丑,心地还是很好的。听说你们遭遇埋伏,无兄便带着我来了。就是这样。”

无名幽幽白了方磊一眼,抱手背身,再不理会二人。琉璃向方磊无名致谢,又扪着心口徐徐说:“自那日和松珀离开镜花缘,途中确实遭遇到滋扰……”方磊似闻未闻,却是无名踅身来对他挤眉弄眼。琉璃顾盼着,关切道:“公子。你怎么了?”方磊道了声无事,让琉璃继续说。琉璃便将离开镜花缘,及如何来得地母宗的事都诉诸了。

约一个月前,当时匆忙离开镜花缘,回天市垣途中,许家车队遭遇了侵扰,许家人严阵以待,终打退不速之客。后许松珀携琉璃继续赶路。某月夜,许松珀赏琴纵酒,感琴音缱绻;蓦若遭酒呛,头皮发麻。终于悍然摔杯,厉声道:“你爱的是、是那个姓方的,对么!”琉璃倏从琴桌上站起,颔首沉吟道:“琉璃跟了公子,绝不敢有二心。”许松珀鼓着腮帮,踱来将她一拽一推。琉璃被掼在床上,许松珀压着便吻。琉璃始终侧头,抱着双手说:“……公子,请再给琉璃一些心理准备。”许松珀攒眉吼道:“连你也觉得我不行是么?”琉璃未便应,许松珀即来扯她衣衫。她仍自紧攥胸襟,忽见许松珀又高高举起手。自紧闭双眼,慢慢了松手,木然如尸,唯剩热泪洇湿云鬓。她不知自己为谁坚守。待再睁眼,许松珀已离去房间多时。纵使泪尽,她也问不出情由,依然精移神骇——是窗外的对话似提及某人,才踱来窗棂留心听着。

“吾名诡狼,尸陀林高级头陀也。”“没想到你在我许家藏得这么深。今日却又为何曝露身份?”“此乃是教主密令。现下正是怙主转生仪式的最关键阶段,所有人都必须即刻行动。”“凭你也能使唤我。”“非是你,乃是整个许家。如你愿意就此将整个许家拱手相让的话。”“你痴心妄想!”“别激动,许二公子。你可知你大哥许桉珀已安排人进山了。”“进山?莫非是帝座山?”“公子到底不是旁系。我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守护帝座山地脉的狴犴兽已被引开了。不止你们许家,整个天市垣几乎所有势力都去了。便连太微垣的道门也跃跃欲试。此举会是比封禅还要热闹的盛会,为的是庆祝怙主的转生!”……

车轿外,暮霭沉沉。不及她秋波半分忧郁。琉璃转眸来,许松珀假寐下。旬日来他们都无话。车马橐橐,至帝座山外围,早有心腹等候。许山、许石向许松珀确认了诡狼所言非虚。乃当即决定进发内环,同大部队汇合。

于途正撞见了殷宝儿、殷贝儿这对活宝。初扮戴面人,二妮就看上了花魁。因见琉璃顾盼生辉、倾国倾城,姊妹儿都喜:这仙女一般的人物,合该加入她们地母宗。许松珀原以为不过是劫道的绿林散修,毕竟外围此等人物绝不会少;乃搬出许家名号。讵料,戴面人不仅不退,更突施冷招将琉璃给劫去了。

宝儿贝儿原不意挟持琉璃,却为请许松珀入瓮。缘何?因前番许松珀为讨琉璃欢心,指使手下人于帝座山周近捕杀了许多穿山甲(此兽乃地母宗的图腾之物,亦讹传出灵宝之说),却只为选一副契合的义甲。当下劫走琉璃,宝贝两个欢欢喜喜,转眼便奔飞了一二里地。甫跃上一颗巨杉树干,宝儿说:“累死我了。换我骑你了。”贝儿晃悠脑袋说:“再坚持一会嘛。”宝儿说:“不要。再骑下去,我长不高了啦。”贝儿嗔嗔地说:“你看清楚哦,是我抱着这个大姐姐哩。我还怕被压扁了呢。”宝儿无语住了,却是琉璃忍不住咭笑。贝儿一惊脱了手,是宝儿张手才把她搂住了。

宝贝给琉璃点了穴,互换了上下位。此时许松珀追赶将近,贝儿便迈腿儿跑。宝儿见得她原地踏步,因说:“咋不好好跑嘛!”“……好像下雨了耶。”贝儿说着便停下,伸脚蹚了蹚,竟隐隐荡开圈圈涟漪。宝儿才觉出周遭寒意,凝睇去,见淡蓝色傩炁无声氤氲,似水似绸缎来裹挟。喜道:“这傩术挺有意思的嘛。”

此乃许松珀傩术“海映天”。他为少见人神格,主水。此术如海市蜃楼,专惑人官能。然许松珀凝面不展——见戴面人心境似乎不受影响,乃暗暗聚炁——幽幽傩印现,傩纹生发;踏步演武,低喝:“水中花。”但见炁流起处,倏然绽出百千朵蓝水晶花,若蒲公英翩然于林海浮沉。

“哇!好美的傩术。”宝儿就要去撷上一朵。指尖将触,铮然冰裂生纹。只见那满空晶花,片片龟裂如针,直向脑袋刺来。宝儿急欲避,贝儿却被傩术缠住,仓皇中只及掸手一拂。下个瞬间,许松珀已飞身来救下了琉璃。与此同时,许山许石等亦赶到了。众人更不答话,提兵与戴面人战作一团。

许松珀颤着指去探琉璃脉搏,见她微微发红的鹅颈一颤,翻开眼睑,滴溜溜的眸子直觑着自己。“公子……”“回去再说。”许松珀敛下脸来,扶她慢慢站定,转头去看战况:戴面人与许山等人相斗,虽称不上戏耍,却也颇为游刃有余;其身若无骨,曼舒曼展,总于紧要关头以诡谲体态闪避了所有攻击。

“你究竟是何人?”许松珀嗄喊道。戴面人回以嘎嘎一笑。许山斡旋出个当口,道:“公子快走。”许松珀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许石道:“公子速去。我等生死有命。”言讫,挺刃冲杀。许松珀朝戴面人恨恨敕了一眼,乃揽抱琉璃夺路而去。

眼望又一片林木,树影幢幢相连。琉璃听着心跳声,自将唇抿出深深牙印。许松珀气喘如牛,汗浆淋漓,仍奋力奔驰。忽觉项背生风,大惊,遽即翻下,委身树后。俄顷,戴面人至,忽见暗器迎面。那霹雳弹于半空轰然炸裂,随着巨响,喷涌出一团蓝烟,若百尺罗网,遮天蔽日。许松珀护定琉璃,纵跃上了巨木梢头,令其紧抱树干。须臾烟尽,树下却一无所见。蓦然,天边响起“嘎嘎”笑声,许松珀如遭了焦雷,悚然昂首,戴面人竟倒悬于树冠,咫尺赫然。许松珀不觉脚下踉跄,倒将下树。戴面人倏忽探手,攫得了双踝,却是双手化作两条巨蟒,将之盘成独头茧,再扔下树去。

许松珀再醒时才知身披桎梏。几番观望了,嗄声高呼道:“放开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许家不会放过你们的!”喊声甫落,壁珠倏明,地牢隐隐能辨,洞口悠悠照见倩影。却是一至美女子翩然而至,杏面桃腮,佳冶窈窕。许松珀乍见之下,只觉其貌不逊琉璃,肤色犹白几分,一时竟忘了言语。恍然又见她身后跟着一对豆蔻处子,粉雕玉琢,宛若碧玉。

宝儿贝儿自傲娇说着擒获“罪人”的大功。许松珀惊疑不定,忽道:“琉璃何在?”地母宗二宗主殷采桑只冷面觑着许松珀。少焉道:“你却无半点悔恨之心。”许松珀吼道:“有种便杀了我!”殷采桑青黛微蹙,手方微抬,许松珀早也冷汗涔涔。此时琉璃扑将而来,切声道:“宗主,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回。”殷贝儿插话道:“你不是很讨厌他么?”琉璃垂眸无声。

“咔啷啷”一阵脆响,铁链尽落。许松珀脚步趔趄,琉璃来扶。他目光扫过殷采桑冷若冰霜的脸,又掠过宝贝二人,忽地推开琉璃。冷声道:“你我一别两宽,各不相欠了。”琉璃垂手怔怔。许松珀扣着自己手心,径自去了。

琉璃自此留在地母宗,及至方磊他们来之前不久才决意离开。无名听罢,心下感喟:你千算万算,想他避祸,如今却是一头扎进来了。……因望见方磊兀自失神,无名直问琉璃:“你知道许松珀所在?”琉璃垂眸伸手,现出手心符文,“这是采桑姑娘留给我的指引。”方磊一路无话。

三人行了一段路。无名忽教暂且将歇。自提剑来得杜仲树下,切取其胶,以太极云手和了个面皮。回时,见方磊、琉璃席草倚树而坐。无名将面皮递与方磊。方磊讷讷然接了,放在口里便咬。无名叫道:“你干什么?”方磊润了润唇,说:“无兄不是去找吃的了吗?”无名嗤声道:“这是给你易容的杜仲胶面皮。吃不得。不过你倒可以去啃些杜仲树皮。能安胎哩。”方磊尚未反应,琉璃不禁咭笑起来。方磊回以索寞一笑,便戴上了面皮。琉璃转眄来,惊叹道:“除却双目,几乎半点儿不与方公子原貌相似。无先生真神乎其技!”无名抱手道:“就冲你这句话,我也给你做一个。”“琉璃就不用了吧。”“你可听过红颜祸水!”方磊冷笑。无名道:“我这人最不喜一无是处的花瓶了。却也不是针对你们两个。只是这丛林世界,弱肉强食,老幼病残自是最先受攻击的目标。战斗瞬息万变,你也不想陷入被动吧。”于是三人自易容趱行,不题。

且说许松珀教地母宗逐出后,行不多时便和手下人会了面,众人俱在。许松珀弃轿骑马,队伍徐徐以进,一路无事。近晌午,许山觅得一旷地,许石即差人生火造饭。烟渐斜,只见众人悄然按剑。许松珀阖目不表,实则傩术已锁定了来人。忽然树静日燥,许松珀冷眼乜斜。许田、许雨二人现身上前,攥剑作揖。许田道:“禀公子,我二人奉许长老之令,于此处巡查,严查外人闯……”言未了,只见许田已教掌风扇倒。许雨反应过来,直直接下许松珀的回旋踢。两个倒在一处。许松珀怒声道:“睁大你们狗眼看看,凭你们也敢把老子当外人。”二人先后挣起身,无敢驳议。他厉喝不绝:“你们给我记住。我大哥还不是家主,就算是家主,我也是许家的一份子,属于我的那一份,谁也别想夺走。”

话声甫落,骤响出桀骜笑声,丛林榛莽,陡然鸟飞鹿跳……众目睽睽下,一阵炁流骤聚骤弭,赫然凭空现出一老者。其身材也不傲人,却一派渊渟岳峙;袭着浅蓝长袍,发须皆白,炯炯双瞳若黑珠。且听笑道:“好。我许家人就该这样。该出的力一分不少,该拿的利一豪不少。”此耄耋老者,乃许家三元老之首许参天也。许雷桉、许岩松两位耆宿也已出山,却以许参天傩境最高,可堪许家登顶西垣第一世家擎天架海之梁柱。

“太叔公。”许松珀毕恭毕敬向许参天行礼。许山许石等早拥上前来行参拜礼。许参天黑瞳间或一轮,忽对许松珀笑道:“松儿,你能来,太叔公很高兴。”许松珀面怀愧怍,喟然道:“身为许家一份子,能为许家做贡献,自是小子福分。松儿不才,原为家族出一份薄力,累太叔公多多担待。”许参天捻须颔首道了声好,携了许松珀的手,乘风陡起,俄顷数里;公孙两若果般立于巨杉枝干。许参天道:“看见咱许家的据点了么?”许松珀应是,目测许家据点,只一二里了,相邻不远另外三家据点,亦都旌旗飘飘。许松珀瞥见太叔公依是捻须摇首,似随时随刻,入定出定,自成一境界。感喟太叔公白首北面,而己为情所困,何其志小也……

“松儿,老夫且问你,你是如何知晓此次行动的?”老人忽问,双睛敕来。“不敢瞒太叔公……”许松珀将自镜花缘以来的事情都说了,包括遭地母宗劫掳一事。“恨只恨我傩境低微,丢了许家脸面。”言讫许松珀猛砸了树干。许参天却来抓他手,倏又望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许松珀望景连绵,兀自恍惚。忽听许参天叹道:“松儿,你不必妄自菲薄。目下,正是你们最好的机遇。暗中使计谋,算不得英雄。傩境是在一次次生死历练中成长的。”顿了顿,“你的隐疾……”许松珀埋头不语。

“那并不是什么问题。”听这般说,许松珀蘧然抬头,双睛亮了。许参天悠悠道:“一切都因你神格而致。只要你能突破到演神境,将水化冰,再通过秘术将体内阴寒凝成傩术。还是后继有人的!”“演神境!”许松珀黯然了:现下自己不过化相境一重天,还是在傩力满级情况下。哪怕一切顺利,待突破到演神境,也已是个中年人了罢?甚至……思忖之际,许参天已携他来得一个谷底。乃问:“太叔公,来此是为何?”许参天指了指悬崖上方的瘴云,道:“此乃老夫的手段。使小山小石去接你,便是怕你误入。”“太叔公难道早知道松儿会来此?”许参天不答,倏然爆炁,霎时许松珀只觉周围空气似被抽干,又一声裂帛,身背竟隐隐生出蓝光。许参天运炁,将符咒封印于一株云杉根部。驱咒毕,一老一少便回了据点。至帐篷前,许参天道:“松儿,且住这吧,在外比不得家中。”许松珀颌首。许参天又说:“你晓得常家次子的事么?他被人重伤,据说是东垣的人干的!”许松珀满面诧色,沉吟道:“太叔公。我想去常家据点看看。”许参天道:“不必了。待那些老家伙都到了,届时你再同老夫前去议事。”许松珀于是就此住在据点。西垣各家先后迁移据点,合兵一处,不在话下。

却说祁雷风云四家,自出东垣以来,山路崎岖,车马通行艰难;先前有过决议,各家留守一名长老和大部队为后援,余者匹马轻装入山。到得帝座,又派了四名先遣队员前来探路,而今却剩两人回报。于云杉间兔起鹘落的两人,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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