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二回 咒锁尸心参宿业 佛破金相启神胎

第二回 咒锁尸心参宿业 佛破金相启神胎

“又是那两丫鬟?”刀疤男忖毕,并二指于鼻前,使了“听风”诀法。只见一缕青丝乘着鼻息,蒲公英般摇曳,辗转飞向壹号房。刚才却是如意从英倩莲那带了衣服送来;一进门,见方磊自杵着,蹑步上前,正好云散月明,照见他赤条条的,不觉失声一叫……

《傩师》第二回 咒锁尸心参宿业 佛破金相启神胎

方磊从她那胡撸一把,匆匆裹上衣服。一面说:“那个,你来干什么?”“没。黑灯瞎火的。吓人不是?”“吓着你了?”如意回以一声冷哼。又听窸窸窣窣的,便问:“……那个,你可好了?”言未了,耳后忽亮起灯。听方磊说:“这衣服挺合身嘛。”“我问……”如意朝他瞥了瞥,径到桌凳坐了,说:“我、我来找你要钱的。”方磊俯身来问:“什么钱?”“这两天我可是牺牲好多睡眠时间,一直守着你这块木头,白发都要多两根了。你说,你是不是得给我一笔钱。”“呵呵。好好好,回头我和英姐说说。”“说什么?”“让她多给你置办些嫁妆。”如意听了,羞嗔嗔就要发作。方磊预备要被掐的,她却别过头;便蹑悄悄往门外去了。

如意自低头含糊说着梯己话。再回首,不见了方磊。追出走廊,见他就在前头。直把玉粳抿着绛唇,趋行赶来,给他肘了一下。方磊倚着肆号的房,眼睁睁看她远了,依然踱去。那刀疤男顺着响动,见方磊进了英楼主的房,便作一道青影伏于屋檐。

“嚄!”方磊足足吃了三碗饭菜才舍得换气。英倩莲嗔道:“慢些吃嘛……”方磊忽撇下碗筷,木木然兀自嚼着。“噎着了?快吃口汤。”英倩莲忙去舀汤,冷不丁又说:“因为琉璃的事么?”方磊似被这问话噎住了。英倩莲把汤碗塞他手上,催促吃下。方磊饱饮了,情思像嗝一样透上来,倾诉似乎成了一种呼吸……;那天面对琉璃的问询,却付之阙如。

拍卖会前一天,方磊受春风鼓动,捧着一匣义甲,来到潇湘房前;甫伸手敲门,却听到凳子倒地接着瓷器碎裂声,顾不得许多,推门直入,赫然见琉璃抱襟藏身。方磊尚不及反应,面门已挨了一拳。很快又有三五个大汉,似金花一样冒上眼前,直架他起身。

“许公子。他乃英楼主之弟。”老倌话声未落,方磊先将一口血唾吐去。许松珀脸上经络颤跳,兀自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条丧家之犬。”不使回嘴,先手扇来几巴掌,再一脚将他踢飞。方磊口垂血涎水,恨恨望他们大摇大摆离开。琉璃羞赧来扶,他却一推而去。

方磊把自己关在房间。玉兔东升,就着其他房间的灯火,门口忽浮出一个黑影。那老倌奉着许松珀的话来了,大抵说会后定亲自赔礼道歉云云。方磊猛地冲去,扒开门,照他心口就是一脚。老倌单手挡住,举重若轻地一推。方磊踉跄后迭,怒目敕去,赫见一阴鸷狼面。老倌自踏来,悠悠掏出一个傩面,冷声道:“戴上它,你就是傩师了!”方磊的胸口似被这话扽了扽,起伏不息。他的背镀着一层月色,眼前的傩面兀自黑得发亮。

许松珀见老倌将人至,眉眼一挑,众侍女都退出房间。手自捻杯,踱来楼阁,沉声道:“往后,由你便宜取代那姓英的。”那戴面人攥着义甲,悄然走入这幅墨染的画卷;冷不防出手一画。许松珀时已微醺,堪堪侧身闪过,震怒之余觉出脸上温热,沿颧骨一捋,手心竟满是赭色的血。在旁,老倌亦十分意外:他缘何还有自主意识?电转间许松珀已只手掐起方磊,任由反抗,及至傩面“咔嚓”一声掉落——他被埋于城外柳林。

时值夤夜,月黑风高。那新土堆倏冒出一只笋般的手。比及黎明,他人脸黧黑,蹑悄悄又回了镜花缘。路过后院,竟和人撞上,见她瞿然欲呼,方磊夺一步来,捂了嘴,说:“别叫,是我方磊。”见百合频眨眼,方慢慢松了手,“能帮我找些水么?我、我摔坑里了。”百合不发一语,领方磊来到水缸前。未及道谢,她便去了。方磊索性整个人钻进水缸,洗毕,拖着湿衫回房;换了衣裳,见小厮开始忙活,就往东厢来。及至春雷般的鞭炮,将他从浑浑噩噩中抽离……。

方磊将因何与许松珀起争端说罢。英倩莲也瞪了他半晌,作厉声嗔道:“你呀……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么?瞧瞧这花猫一样的脸!”方磊忙在桌上摸了条手绢,将脸上腌臜胡撸抹了。英倩莲步至衣柜,打开柜门,翻开一层层衣裳,找见了那个包裹,揣来塞给方磊,说:“过几日,你就同万先生一块回宫。”方磊抬头问:“进宫?英姐你也一起去么?”英倩莲不答。“那不去了。我去了谁保护你!”“你不给我闯祸就谢天谢地了。”“我这几天感觉自己很不一样,像被人打开了任督二脉。”“这不正好嘛,万先生可是个了不起的傩师。”“姐,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又听方磊夸耀的,把自个在内景的感受都一股脑说了。英倩莲垂眸道:“小磊,你身上的衣服,就是那时候给他准备的。包里还有一本手札。”方磊于是猛地想起那座佛寺,想起单元子及他说的话:“你想报仇么?可我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恩人。今后,你应该学会分辨什么是恩人和仇人!”“他、去哪了?”方磊嗫嚅着。英倩莲似未听见,径往门外,唤了小厮来收拾,回头也将方磊拎了出去。刀疤男视线几乎同时刻消失于窗棂。

方磊回房,拿了灯,打开包裹,见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套衣服。便拾起面上这件小的,照自己身形比量了几下,忽莞尔。这时“砰砰”响起了敲门声。方磊应了一声,回头把衣服就包裹一抟,往床头一扔。

“百合姑娘?是你呵……”开门猛地见了,方磊一时有些嘴笨。百合行礼毕,朱唇轻启:“公子。百合能进去说话么?”方磊乐呵呵的,侧身相请,先一步去倒了水。百合惶惶来接,忽又缩手。方磊干眨了几下,笑说:“那天,谢谢你。”又问:“对了,那时候你一个人在那干什么?”百合埋首,倏下跪道:“公子,要了我吧。百合愿意一辈子给公子端茶递水,绝无怨言。”方磊愕了愕,将杯一放,沉声道:“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事?”百合凄然无言。

“天色已晚……”

“公子!”

百合忙来抓着他敝屣,方磊一惊,赫然才看清她手上瘀痕。追问下,乃将前时遭遇都诉诸了。她原是不愿被人买去当通房丫鬟。方磊把百合扶起,觑那娇滴滴的脸蛋,兀泪迹斑斑。恍惚间,脑海里亦浮出那几个姑娘的影迹,她们都桃李芳华,都佳冶窈窕,都在同一天自缢身亡。因叹道:“你的事,我会和英姐说的。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百合颔首流眄,眼波不舍;方磊又再兜揽了几句,劝她回了。

方磊掩了门,怅然回位。心情平复了些,欲吹灯,忽睨见床头下有本书。想应是英姐说的什么手札。便拾掇来,就灯一看,泛黄的封皮用篆体题了“演神化相”四字,更发着古书的陈味。方磊皱皱眉,信手一翻,正巧翻到绘画人体九穴图那页……通读至了半夜,对内容一知半解,却兴致勃勃,甚至于热血澎湃。因他曾亲眼见过单元子如何以一敌十,以一敌百。心想这定是某种“秘籍”!方磊禅坐而修手札所记“运傩法”,隐隐能想见到九窍流转的涓滴炁流。直把喜悦按捺,耽于其中,慢慢又生出某种临界感受。听风吹进来虫鸣声,呼吸声,及风吹叶子的簌簌声;鼻子也嗅得到花香,木头味,甚至于胭脂气……却蓦然尝出来一丝诡谲,引发一阵遭人窥视般的寒颤。方磊倏地吹灭了灯,一切复归于平静。

翌日,小厮们自在归置桌椅,见了来人忙道早。方磊且应了,踅踅逛逛,离了楼,到沁春坊拿了一坛酒,当时结清。又去集市,人烟蒸腾,胡乱买了些吃的,循闾阎直出城郭。郊外青木如麻,盖下花草雨露均沾,又一番景象。下了官道,觑见阡陌下骑牛的垂髫牧童,唤来,把点心都给了出去,自抱着酒向那青草长成的山丘踱去。此时霜化露,融融早春,胜似清明。方磊记得是英姐亲自操办的后事,让她们丛葬在一起,一道来,一道归。对她们方磊不是很熟悉,隐约晓得大抵是与百合同时候来的。迄今不过半月,竟似也觉得许久……。他兀自走着,不防脚下平白陷出个巨坑,脚没踏下去,手倒擎不牢,直把那坛酒作轱辘似的滚下去。方磊咂嘬一声,滑下来拾了,先把酒坛放上去,心里一面啐骂那无端之人,一面往上爬。甫撑上来,忽睨见一旁的土包露出来一个碑角;当他捋去最后一捧土,酒坛无声裂了。

方磊猛想起这两牧童是哑巴。便踅身,跨上田垄,三步并两步往回赶。忽听得身后一连串的嗄喊,回头见一老农提锄追来。“……公子,”他匀了气道:“公子、可是想调差那丛葬坡的事?”方磊夺一步来,弓着身问得详细。老农只知得到大抵日子,又猜测说是遭了狼,亦说可能熊刨的,神神叨叨似语怪力乱神耶。

回得镜花缘,见有三五桌人吃着早茶,方磊冷眼扫了一圈,踅上二楼。刚到走廊,只“吱呀”一声,肆号房住客照面,擦身而过。刀疤男“橐橐”下了楼。方磊倚着檐柱,兀自思忖,眉心忽教人戳了一下,抬头见是英倩莲。

姐弟两惯常又久违的一起吃早膳。方磊讷讷无言。英倩莲顾盼过来,说:“没睡好么?”“我去山那边了!”英倩莲舀粥的手顿了顿,方磊又说:“她们的坟让人刨了。”英倩莲舀满了,把粥递给方磊。方磊转头来问:“英姐你早就知道了么?”她放下碗,语气淡然的说:“不。我不知道。”之后,方磊不说,英倩莲也不问。方磊比往常吃得更多更快,食毕,用袖子捋了捋嘴,说:“我问过了,大约发生在七天前。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可疑的对象。”话音甫落,英倩莲道:“她们都死了,你还要查什么?”“她们的坟……”

“那又怎样?”英倩莲又决然道:“小磊!你要还当我是你姐,现在就回房去,往后没我的吩咐,莫要随意离开镜花缘。”“……”方磊抻着脖子,端量半晌,忽地去了。

方磊回房闷头忖着,窗外光忽的亮起。他先是眯眼蹙眉,又蘧然舒展。扭头回来,同桌对面,如意端坐着,左右手摩挲了一回,说:“你干啥板着一张脸,不知道还以为我来讨债哩。”方磊苦笑,说:“我倒是希望你能借钱给我。”说着便伸手。如意啪一声给拍下去,白白眼,翻起一个空杯。方磊悠悠地给倒上水,如意攫起,浅浅呷了一口,便放下。方磊问:“英姐让你来看着我?”“你有那么好看么?”“没你好看。”“呵呵,倒说了句中听的。好吧,你要钱做什么?”如意用纤指拨着发尾。方磊展展眉,将百合的事说了。如意听罢,嘟囔了几句,才把那晚撞见老倌和百合同处一室的事提起。

“又是那老家伙,”方磊咬牙切齿,骂道:“和他主子一般下作!”如意冷笑说:“可惜哩,人却都走了。去哪表现冲冠一怒为红颜呵……”方磊忿忿地叹了口气,便也怅然无言了。如意垂眸,倾头来说:“其实那老家伙走了,你便不用担心她了不是?”方磊颔颔首,又把发生掘坟的事说了。如意蹙额啧啧。方磊道:“我想找人给她们做一场法事。”如意正色道:“我待会就差小明他们去办。”方磊感喟道:“她们的事迹,也许可以编入《列女传》。”如意抿嘴说:“那这只能感动你自己。”方磊问:“你不感动么?她们视贞洁高于生命!”

“与其说感动,不若说是悲恸。固然……”如意沉吟道:“她们遭受了命运不公。但你有没有想过,清白是我们自己的,不是谁心中的成见。”方磊讷讷,如意也无言了。日影渐移,窗台至桌面,都浮起一层朦胧花粉。两个在房里空瞪眼一会儿,她自回了。

到了饭点,方磊在床上被吵醒:是英倩莲吩咐小明子把饭菜送来。方磊大啖下,打坐一二刻,又睡下;及至日沉,他食毕晚餐,使小厮收拾了,早早吹灯。期间如意又来一回,不得见,回时在走廊上撞见百合。百合欠身行礼。如意挥挥绢:“又想去找方磊?他睡下了。”百合抿抿嘴:“姑娘缘何说‘又’?”如意啧道:“我知道,你是利用那老倌的事,想接近方磊!”百合瞿然道:“这话从何说起?”“少费心思了。我和他可是青梅竹马。”如意拂绢而去。百合释然一笑,亦自回了房。

梆子声“咚——咚、咚”的从大道钻入巷弄,一慢两快,远远渗透。闾巷掩角忽踅出来一人,左顾右盼了一回,打上灯笼,就着盐板似的石路,趱程出了郭。月忽躲入郊,簌簌洒下黑叶,连带灯笼也灭却了。“这墨林望不见个头……难道只能回去?”方磊踌躇间,睨见道旁飘着几粒荧灿灿的星光,忽瞪眼砸手。因猛省起手札所述:“……盖缔面者之精气神,傩力之本源。九穴本源而凭炁之维系。先天完满,则炁光烨烨……”——所谓炁光,不似如萤虫之光么?想定了,于是撇下灯笼,凝炁运傩。须臾,赫见自己金芒覆体,幽幽隐隐,于墨林正似个人形火种。方磊欢喜,再向垓心而来。愈深入,覆体金光似愈亮,及至经脉里炁流潺潺,腑脏亦酥酥麻麻。复行了一二里,蓦地檀香扑鼻。未及思忖,顿生摇晃之感。少顷方知乃周遭发生震荡,仿若与覆体金光共鸣。久暂不过三二周天,余波荡漾开去,方磊蓦窥得显露一角的结界内景。踱来试触摸,指尖绽出潋滟。许是月的怂恿,他不设防地步入内景。结界将阖之际,一道黑影亦投石般没入。

月挂中天,树影遮盖了半片古刹,或使得内堂灯火更明亮了些,明明灭灭,招手一般。方磊进了门,踅过影壁,又踽踽走过庭院。到了里殿,抬首见佛像沧桑,灯火若豆。他杵了会,倏来跪上蒲团,又拉一个凑一对,似流浪猫觅了个好窝,蜷卧下来。

那黑影悄然掠过庭院,见好大座上刹,慌忙委在檐柱后。他迟疑地以手触柱,蓦地心跳怦然。少时,又望里殿张看。竟不见了方磊!闪至门首,见灯几盏,大佛一尊,案下蒲团尚有卧痕,只是不见人影。惊疑之际,倏忽背后传来寒意,踅身见一物劈头盖脸,他旋即翻入大殿,谛视去,正是方磊。

“果然是你!”方磊擎着烛台,冷面直指。刀疤男说:“且慢动手,我不是坏人!”方磊哂道:“就你这样,被抓了现行,还说不是坏人!”刀疤男嗤道:“我便是坏人,你又待怎样?”方磊干眨了几下,眉毛一蹙一展,忽咂舌道:“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你能在佛像面前诵经忏悔,我就当你是好人。”刀疤男双手抱身,仰面道:“我可不晓得什么经。”“我教你。便《清心咒》好了。我念一遍,你也念一遍。”方磊说着踱去了佛案,放了烛台,又循循然指着蒲团。刀疤男睨睨方磊,又觑觑佛像,蓦想起一个多年前便消失于三大垣的流派——无相乘。心下登时犁然:尝闻无相乘结界术“一花一世界”,以为传言失之张皇,如今一窥,果然玄妙。若以傩境而言,封神也不过如此罢。只是这般古刹,如何由这无甚道行的小白脸来住持?莫非……。

方磊双手合什催道:“檀越,且请。”刀疤男咕咕哝哝,踱来跪上蒲团,慢慢阖眼。“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方磊口念着,心却想:“这家伙竟这么好骗,想是他一生作孽太多,临时抱佛脚罢。好,那本住持便打救打救你!”于是一面念咒,一面抄起烛台,抬手就往刀疤男脑袋砸去。这时,陡卷起一阵炁风,佛灯也熄了几盏。刀疤男收回手,起身向大佛施了个合什礼,来将灯都点着了,回头直望着方磊哂笑。方磊举着烛台,一动也不动。

刀疤男徘徊道:“就知道小白脸不可靠。哼!江湖可没你想的那么浅。现在我的针已经封住你的穴道,别说你是只弱鸡,哪怕藏着通天大能,现在也只能任我宰割。”方磊欲哭无泪,有泪也无声,舌头似都卡住,唯眼神可以求饶。刀疤男见方磊剑眉倒蹙,笑他无志气。又索然道:“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但要再耍花花肠子,就‘住、持’到天亮去,晓得不?”方磊用力眨眼。刀疤男拔了膻中穴的银针,方磊遽即瘫坐。

刀疤男啧了啧,双手叉腰,一面踱,一面张望。因想起前事,回身欲问。倏忽,那烛台又朝面门飞来,掸开时方磊又藏身了。刀疤男冷笑一声,以炁挥起香案衣,踱来矮身一探,忽教喷出的香灰迷了眼睛,“你这坏胚!”迷离间睨见方磊窜出门去,更咬牙跺脚。他从怀中翻出一粒傩丹咽下,很快眼睛刺痛消却,即追出。不多时,方磊却探头探脑地回来了。案桌前短暂思寻了,双手一抻,站上来,再爬到佛像后。

方磊藏好了,悄悄又往外一睃。大殿悠悠,佛灯稀疏,只是案衣上的脚印,灰溜溜敕入眼里。方磊直攥裤腿。他猛吸了一口气,爬将出来,胡撸把案衣掸净捋直,倏钻回了,方深深地舒气。窗外月更明,和风无声。方磊倚着佛像,不觉仰面一笑。却忽地凝固,只见刀疤男倒挂在屋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磊欲遁,刀疤男扑将而下,整个佛案抖了几抖。他逼侧而来的每一步都发出朽木迸裂声。

“你别过来……”方磊撑着肘后退,直至撞上一面窳败不堪的墙壁。信手扔去的石块,也被刀疤男敏捷闪避,“你就用这东西对付傩师?”方磊又把他打量,忖道:“这家伙莫非在试探我?”手仍不住扒拉。这时,忽响起“叽叽”叫声,便见窜出一只黑黝黝的鼹鼠。方磊虽也一悸,刀疤男却惊吓非常,登时乱踩乱唤。方磊半点笑不出来,忙道:“别跳。快别跳了,断了、断了……”话音甫落,“咔嚓”一声案桌断裂,佛像猛地砸向两人。然而却佛像碎成一滩傩玉,次又生发出一阵夺目光晖,将他们淹没……

这颗频闪的光球,缓缓终于恒定。傩玉所蕴含的能量,被这两具饥渴的身体吸收。尤其方磊,干涸多年的九穴得此甘霖,神格凝聚,体内神力激发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再一次坠入内景,斑斓的光搀扶肉身,唤醒意识,面前神祇般的傩面不再缥缈,反而圣光夺目;或许是补色残像,方磊望见上空盘旋着数种彩色光晕,“这是父亲的傩术么?”思忖间,一道自发生成的彩虹桥,托举他来到傩面灵台前。方磊不觉伸手去摩挲。一经接触,灵台处倏爆燃,化作九颗各色的般若舍利,若九曜盘空,构筑起六道轮回。每个般若舍利都代表一种神力。

彩光于天上炸开,于眉心闪烁,各色的记忆联结,传来欢声笑颜。教他记起族人亲友,再见父母音容。须臾圣光消却,内景如故。“我曾在父亲肩上,我曾在母亲怀中……”傩面泫然似泣。方磊哀痛逾恒,忽然只是闷头狂奔。神力自发响应,一切又回溯。方磊愈跑愈速,愈速愈轻,同时也身体一寸寸缩小。他终于又跑回那个白雪皑皑的家。方磊喘着气,推开门,猛地如坠冰窟。所谓白雪,却是蛛丝。整个家族已被巨大的蛛网所笼罩,阵心的蜘蛛仍嗫嚅螯肢吐丝结网。靠近一分,它便小一分,足够近了,才发现面前的镜子。镜中自己戴着黑如墨玉的傩面,面之上,潜伏着傩印般的黑蜘蛛。目睹它吮血变红,如不断胀大的血泡,终于在傩面上炸裂。血雾让蛛网现行和作用,将傩面切割破碎。镜中人的脸,熟悉又陌生,自己和父亲因为神缔傩面而重叠。下一刻,四面八方的傩师,嗜血成性般冲来,阴煞之气顷刻填满整个意识空间,满腔之中也尽是血腥味……

“父亲!”这声呼喊让内景化作一片白茫茫世界,鹅毛般的雪覆在脸上,他静静躺着,奢求雪的抚慰。胸口渐渐沉重,方磊觉到怀中的人,低头去端详她的脸,有那么一刻误以为自己救下了母亲。“不,她虽然和母亲一样美。”这女子虽不能动摇脑海中母亲的祥和形象,但她的恬静面容,竟使得他慢慢宁静,及至睡下……

原创文章,作者:竹勿句admin,拒绝转载,唯一出处:https://www.gaineng.net/nuoshi20251002.html

(1)
打赏 微信扫一扫 微信扫一扫 支付宝扫一扫 支付宝扫一扫
上一篇 2025年10月31日 下午7:22
下一篇 2022年12月31日 下午5:16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

评论列表(2条)

  • 竹勿句的头像
    竹勿句admin 2025年11月7日 下午10:40

    怎么说呢,这一回修改也花费了很多时间。
    还是太婆婆妈妈的。
    主观性叙述太多。
    文学性太差。
    这一回和第一回都要再大改。

  • 竹勿句的头像
    竹勿句admin 2025年11月7日 下午10:42

    希望后续更改更顺利。而且更好。更要进步。我要把之前旁白全都删了。藏起来。皮里阳秋。那样才算牛逼。
    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