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二十五章 幻觉

无名给了方磊琉璃一人一个药裹，及一些杜牧树纤维的制成品。琉璃当即心领神会，颌首向无名道谢。方磊道：“我听人说过，木炭粉可以用来刷牙净气。这个类似纸的东西，则……”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无名抱手道。方磊忽埋头不语，少时竟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来。无名琉璃相觑一眼，皆愕然。方磊倏抬起头，冲两人呲牙一笑，齿上才抹的炭粉都掉在下嘴唇，滑稽得很。“无聊。”听无名一啐，琉璃也不敢笑了。方磊自觉无趣，巴着嘴一面说苦一面往溪边踱去。他没能看见无名隐蔽的莞尔。

方磊洗漱毕，来说：“无兄，琉璃就拜托你照顾了，我先去寻点吃的，很快回来。”无名知道方磊对琉璃的重视，启声应了，还把剑丢过来。方磊接过剑，冁然一笑，去了。

离开休憩处，方磊翻跃上一棵云杉梢头。瞭望远山，浮云滞留，旭日催飞鸟，四面林海尽茫茫。葳蕤绿意中，约莫一二里外，间有一簇红彤彤的别样颜色，方磊一喜，兔起鹘落，须臾近前。

来得一看，果是一棵挂满果实的果树，不须说那饱满果型，单单观其颜色，便觉十分诱人。方磊垂涎欲滴，旋即来摘上一颗，放到袖口擦了擦，“咔嚓”吃一大口，顿时口舌生津，甜鲜直沁鼻腔。

“这果子可真好吃，也不知叫什么名？”方磊端端量量，又咬上几口，竟没看见果心。他还打算回去把它种到镜花缘后院呢！“无兄应当晓得吧。”想起同伴还在等待，方磊很快大啖完手上果子，开始采果装兜。忽听见猿啼，方磊莞尔，“罢了，我就要这几颗，剩下都给你。”说着还抛了个果子去，那猿猴却呲着牙荡跳走了。

方磊装了满满一兜，正往回赶，忽地头晕眼花，想应是饿的，便又拿了颗果子吃着。一吃则欲罢不能，不知不觉竟将怀中果子都吃下了。方磊有些愕然，或者说恐惧，因渐渐觉得口干了。

方磊回头凝望那树，鸟不栖，猴不坐，启人疑窦；鬼使神差又回来，尽管心中芥蒂，知道有古怪，却仍止不住地想摘上一颗，吃到嘴里。方磊颤着手伸去，指尖刚触碰，那果先脱了蒂。循目望去，方磊大骇：树下不远，竟有一具尸骸。

“人骸？”方磊遽即落来，强忍扑鼻恶臭，蹙眉以察。但见得此骸髋骨和人有所区别，此山脉所有动植物较其他地方都要大一号，想是将灵长类动物遗骸认错了，方磊定了定心神。然而他刚踅转身，倏的脸色大变，回头来看，这尸骸竟是长在树中，又或者说尸骸长出了树。方磊浮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果树不是没有种子，果实就是树种。一想到这，方磊腿麻了，隐隐感觉傩力开始向丹田聚积。他再不迟疑，拔腿便跑，跑不多远，人便气喘吁吁，肚腹也已滞气，且肉眼可见的胀大起来。情急下方磊用指头扣喉，除了吐出一些胆水，把心呕到嗓子眼，什么都没有。

方磊瘫坐在地，口念听山咒，期望咒诀能将他传送到无名身边。不知为何，就是笃定无名能救他。在听山咒的作用下，方磊沉入地底，意识却模糊了，渐渐的，想起了英姐。

“小磊，你这么晚了！你不睡别人还睡呢。”

“我睡不着嘛。”

“啊，难道你是要变成木头人么？”

“什么木头人？”

于是英倩莲向方磊说了这么一个故事：话说有那么一种灵草，自命不凡，常自比人参。哪怕同是灵草之间也都不合群。它们只在夜晚时候才努力生长，可没有太阳，又怎么茁壮成长呢？到了白天，它们贪图凉快，把头埋得低低的，再到后来甚至直接钻到地里去了。时过境迁，一个夏天过去，灵草想要再钻出地来，已经没有力气了，因为长期以来的不良习惯，导致它失去了茁壮叶子。它被困在地里，终于身体变坏，接着被一种病菌盯上，使它渐渐枯萎，生命随炙热夏天燃尽后，身体也被病菌变成了虫子。

“这就是冬虫夏草的故事。不养成好好的作息，虫子就会盯上你呢，然后就变成木头人了哦！”此刻在地里游行的方磊莫名感觉身体很痒，就像听完故事的第二天，被太阳晒脱皮的感触。

“难道，我也会变成虫子，亦或是一棵树？”方磊能感觉到肚腹肿胀已经极大，似十月怀胎般。突然间，他身体开始渗出绿光，很快裹满全身。接着只听得魄门排气声，体内所有污秽都化作沼气，一声声排出，及至将方磊呲啦一声轰出地底。

方磊尚有些迷迷瞪瞪，以为仍在内景。蓦地，他觉到一丝杀气，使汗毛都倒竖。似从前方洞穴传来，方磊便踱将来，睨见一只庞然巨兽，尚未明了，霎时只见一道白炁如电朝自己眉心袭来。说时迟那时快，方磊堪堪闪过，但其剑之锋芒，已在他脸上留下了刻印。幸而，只是切到易容面皮。

方磊有感此心魔豪横实力，战意陡生，旋即提剑来交招。双剑空中相迸，星火四射，眨眼已交手了三招。方磊甫落地，又只见白芒一点，那心魔剑锋再至面。“此剑，好快！”方磊挑剑格挡下，鹏举而起先避其剑势，紧接着凝聚傩力，施展青莲剑法。剑阵起，莲叶绽，那心魔情绪似有波动，方磊却也不敢，直把一十八莲叶皆布阵完毕。目下方磊已能控制十层莲叶，威力叠加，甚之前十数倍。

那心魔御空起，感于叶中人之奥妙剑术，长笑一声奋力攻去。叶之人舞剑相接，泼墨挥毫般，眨眼已攻守了十余招。其影若瞬移，一次次飞抵每一片莲叶前，如此往复，已与全部叶之人比试了剑法。最后推剑向天刺去，剑如白矢直破黑域。

莲心中，方磊闻铮铮剑鸣声，猛然醒悟。定睛看去，只见神格之剑从天而降，直击地表，青莲剑阵于此术中，尽做烟云散了。

那人并不下杀手。方磊跃出战圈，见那人剑眉如漆刷，星目炯炯有神，权额胆鼻，生得真器宇轩昂。方磊唤道：“你是何人？因何偷袭我？”

雷剑听其声于容貌差异甚大，再观其面，面皮几欲剥落；一时踌躇无言：此子莫非刚刚走火入魔了？我的百鸣傩术倒是叫醒了他。

方磊见对方不答，故意以言激道：“你这哑巴，剑倒是使的不错。刚才的不算，再来分个高低吧。这回我不用剑。”话音甫落，方磊便已施展出地狱道神级傩术。见黑暗自方磊周身漫出，几息间，似漆如瀑，此间唯剩剑之白芒与覆体傩力之晖，雷剑有感术之诡谲，执剑厉喝道：“我且问你，你可是尸陀林门人？”方磊听这问话，沉吟道：“容我先问一句，你又因何认为我是尸陀林门人？”

“闲话少说，是也不是？”

“你可听过雌雄双侠？我即是雄侠。非是什么尸陀林门人。”

“既如此，你又因何从地底冒出？”

“此乃地母宗所授听山咒。”

“你是地母宗宗人？”

“非也。”

“那又如何会使听山咒！”

“说话来长。总而言之，我不是、也不想与你为敌，相反，我更想和你交朋友。”方才交手，方磊已知道对方秉性；感其君子坦荡，故有心结交。雷剑亦有惺惺相惜之感触，态度有所缓和。

方磊又道：“敢问，兄台可是什么星君？”雷剑俨然道：“我区区一个化相境的傩师，何以克当。何不再绽出全部一十八叶剑与我对战。”

“小弟庸驽，十层已是目前极限。盖剑术心法，皆挪借先贤之力。与兄相比，不提也罢。我更想知道的是那星君是什么人？望兄解答一二。”

“如能胜我。吾当知无不言。”

“好。那便得罪了。”言讫，无间地狱以其杀意、恶念、因果，构筑的庞大意念向雷剑碾压过去。面对这山一般的傩力，雷剑竟发觉自己连握剑的手也颤抖了。方磊忽见雷剑提剑自刎，大惊失色，于千钧一发之际制止了其自戕。方磊攥着雷剑手说：“何至如此！”雷剑凝睇，杀气波动，少时又挥散了手中炁剑，道：“我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是、是我败了。”方磊一时不知如何开导，若是放任不管，恐于其心境不利。有感其直人快口，欲引见无名，思忖间，听他道：“你比我有资格当星君候选人。没错，那确实是我等傩师的梦想。所谓星君，便是傩师之路的终极目标。封星在册，名垂千古！”方磊道：“敢问兄台姓名？”

“雷剑！”

“真人如其名。在下方磊。”

雷剑抱剑作揖：“所谓十年磨一剑。今日遇见方兄，才知我一直坐井观天。方兄，我与你立下约定，待下次封星候选赛时，定于你分个高低。”方磊见雷剑非是那种轻易移志之人，心中欣慰。雷剑又道：“方兄，我有使命在身。如若剑某能存身，定会再相见。此次危机后，请于雷家找我。若兄在此遇得东垣之人，但请转告。其余，兄不要问，与你不利。”方磊不强留，向雷剑道了一揖，目送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