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忍送归人断情丝 劫锁浪客开玉枢
经治疗,常远谋似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处于昏迷状态。祁坤坤不被允许查看常远谋的伤口,全靠家传傩术以施救。治疗毕,祁坤坤在风行、云针搀扶下出帐。常浩德追出,向祁坤坤作了一揖,并命人安排住所,好生款待。祁坤坤眼望昏昏红日,蓦地咂嘬一声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些事儿?”
树影渐连,人影阑珊。方磊琉璃并肩走着,无名落在后头。已经能望见许家的旌旗了,方磊忽然停步,琉璃眄睇而来。方磊凝眉,望着跳将出来的巡逻员;他们个个手持兵刃。为首一人道:“你等何人?”方磊欲言,琉璃先道:“许石兄,是我,我来找许公子。”许石端量着,严声道:“可是琉璃花魁?”琉璃摘下了易容皮,现出本来面目。众巡逻员皆眼前一亮。许石道:“璃姑娘,你身边这位是?”
方磊老生老气地道:“见过许石兄。”话间,方磊已戴上面具。许石一时惊疑不定。“前时多有得罪,”方磊作揖道:“吾受地母宗副宗主之命,护送琉璃小姐来此。还望许石兄通报一声。”许石慌也作了一揖。乃向队员耳语,一人领命去了。
“谢……”“此乃在下职责所在。”方磊应。琉璃默然。金乌已坠,玉兔未升。这时,许松珀小跑而至。觑得琉璃身边的戴面人,许松珀驻步片刻,复径来,在身前悬手,琉璃也抬手与他拽了去。许松珀冷声道:“许石,带这位地母宗宗人去领赏钱。”方磊摇摇首,踅身欲回。忽听身后传来喊声:“雄大哥,是雄侠大哥么?”方磊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三张兴高采烈的脸填满视线。三人正是祁风云;也不顾白眼,作势就要拉方磊去见两位长老。许松珀见此三人装扮,又睃得不远处举火的常家牙兵。知是早间东垣的来人;却又如何与地母宗搅和上了?不!他可是男人?
“几位,东垣来的客人?在下许松珀。未请教。”祁坤坤等都与许松珀相见过。许松珀又来向方磊作揖道:“今日得见雄侠芝宇,实是三生有幸。烦请兄到帐下叙一樽酒,以罚在下轻慢之罪。三位仁兄,也请光临同往。”祁风云皆愿往之,却非好酒。方磊无奈何,瓮声瓮气地说:“宗门、要务在身。”作揖未放,许松珀已就势来搭上手,又向祁风云仨堆笑道:“雄侠兄定是怪我轻慢了。诸位仁兄,权请以言相留。”三个复又乐呵呵围过来,祁坤坤甚至挂住了方磊臂弯。方磊自向黑黢黢的林里盼望;无用。许松珀低声道:“我与雄侠兄一见如故。实不相瞒,你特别像我一个朋友。那人,”说着忽扭头,“琉璃,你也认识。”见她鹅颈一颤,许松珀笑而不语。许石留常家牙兵在后徐行,到据点另置一帐。
许家主帐,众位公子哥围坐,许松珀早命人上了好酒好肉。都起过箸,酒也过一巡,许松珀道:“雄兄寡言少语,莫非还是在怪我等招呼不周么?”方磊乃举杯,对准面具裸露的口部,昂饮下。许松珀仍举杯道:“让贱内抚琴助兴,如何?此番不醉不归。”许松珀便吩咐了手下人。一帐之遥,传来琴音何其悠扬。许松珀笑而不语。祁风云仨或摇首吟吟或呷酒品膳。方磊自一盏盏连绵吃着。不觉已浇完一注子,方磊悠悠垂手,即起身辞行。祁风云皆起,挽留不住。许松珀悄然在后,以暗劲扣住方磊肩头。风行上前一步道:“许兄,你这是?”许松珀笑道:“雄兄何不以真面目示之。”方磊道:“吾脸上有瘢,恐失了诸位雅兴。”“无妨。我等与兄乃交心,何必拘泥于形骸。”“既如此,戴面与不戴,何介怀耶。告辞!”许松珀只是运傩。方磊以炁一震。整个大帐恍惚抖了抖。许松珀脱了手,连连后跌,面色阴晴不定。祁风云都对许松珀有诘色。许松珀复笑道:“想不到雄侠兄身手这般了得。”说着行将去酒案,满上一杯,递与方磊。方磊接过,昂头饮下。下一刻,案上杯盏倾摇,人则纷然而没。祁风云齐声告辞,追雄侠去了。许松珀疾步移帐,以掌灭灯而琴声戛然。
皎皎银盘若照面,迢迢河汉不得语。方磊树般杵着。无名悄声落下,将灯豆之晖尽都隔阻,忽道:“你似乎迷路了?”方磊摘下面具,昂头道:“无兄,你吃过了么?”无名别过头,若有若无的应了。
无名破例架起火堆,火里藏着几颗番薯。方磊影子渐渐细了,“无兄,你就用这招待迷路的人?”无名拿起根木枝一壁拨火,一壁说:“进山以来,遇到的动物少得可怜。你说,仲、季之春,不见奔兔,却接连见了许多迷路人,是不是挺反常的呵……”方磊白了白眼,说:“更反常的是明明没蚊子,但是有嗡嗡声。”无名瞪眼道:“没蚊子是因为我用了麝香。”方磊撇嘴不语。
“……小时候爷爷和我说过帝座山的事。以前的帝座山,动物比植物还要多,还有许多许多很有灵性的物种。更有甚者,譬若山海经所出走,或若陆离之光怪,或若行空之天马。总而言之,你梦里没梦到过的,帝座山都有。”听无名絮絮叨叨说着,方磊有些醉意,不觉却笑了。无名把眼睃过来。方磊忙说:“无兄,你接着说。挺有意思的。”无名道了声“信不信由你”,再不言语了。
“谢谢你,无兄。麻烦给我个番薯。”无名便在火堆里扒拉,方磊也徐徐说着方才和许松珀摩擦的事。“难不成,那姓许的发现你了?”无名不小心用枝条串了两个番薯。“也许,”方磊掇过一个,左右倒腾,边吹手边说:“也许只是对我有敌意吧。”无名沉吟道:“那么,他们可有对你说什么?”方磊咂嘬一声,道:“不告诉你。刚刚咋不给我解围呢。”“哼,你想说我还不乐意听呢。”方磊抿了口番薯,直哈气,再笑道:“你这个再给我,我就告诉你。”方磊接连啖下好几颗番薯,才把祁坤坤从祁璇思那里打听来的名字告诉了无名。无名听了,只如入定一般。方磊抻着脖,直勾勾望着。少时,无名道:“好险,若真是那个叫第五一为的,迟一步,可能神仙也救不了。他可是傩灾境。”“你知道这人?”“第五一为乃前星官执法者。”“星官?”方磊只觉颅内遭了焦雷,因于诡猩神识里提取到“星官”之字眼,前时才向雷剑打听。莫非正是此人与吾家族劫难有干系……
“怎了?”“没有。那你知道这人如何成了通缉犯么?”无名于是将第五一为意图谋害垣主的事告诉方磊,最后也说“具体事实如何,犹未可知”。方磊听完,透了个嗝。二人煨火而憩,一如往常。不题。
却说当时第五一为既不再追祁璇思,亦放弃与雷诺纠缠。自神出鬼没而去。且说当时栾文波的雷符引发轰然巨响。远林之中,雷剑隐隐听得,心中踌躇,终是提剑来察看;摸到现场来,却只望得两个游荡的失心人。观之道服,自在思忖。蓦地,只觉背后似浮出一丝寒意。雷剑遽即回首,少焉只见数丈外幽幽现出一团人形黑炁,郁结若墨。雷剑只如魇住一般。
“不愧是当代傩师翘楚。短短时日,进步如此明显。”“你是那日运傩推猿的人?你到底是谁?”“我给你两条路。一,归顺;二,死。”“敢问前辈名号。晚辈好死个明白。”第五一为罕见的自报了名号。雷剑愕然半晌方道:“能死在前辈手上,也是一种荣幸。”“你连死都不怕,何以害怕力量。你难道不想成为主宰天市垣的至臻之器么?”“晚辈不拒绝力量,甚至于渴望。却不是以背叛自己的心为代价,更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天市垣之事。”“太刚易折。可惜这百兵之君的神格了。”“真正该叹息的人是我。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星官候选人,谁想前星官候选人竟是你这等人!竟妄图以邪修血傩控制天市垣。如此不择手段,可堪傩师乎?”第五一为听罢,却是长笑一声,徐徐说出自己投靠道门的事。
原来太微垣方面早已暗中寻得了这种血傩玉。彼时,第五一为分散手下道众于各大黑市打探消息。谁承想韩森北等按捺不住,私自于镜花缘劫掠。第五一为在发现傩玉异常后,才留三人潜于城中,使之混入进山能人队伍中。却说道家传统的冶玉炼丹,不能物尽其用。且因常年服丹,轻则道行不稳,境界停滞;重则早逝。也是后来的道门魁首开发出攫取傩玉能量的道术。即以太极云手捻出傩玉能量,再施法运符,威力可成倍增长。此前栾文波的雷符便含有血傩玉的能量。血傩玉带给道家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由是这般肆无忌惮。
百木簌簌,第一百片划过眉梢的叶子落地。第五一为便若黑炁龙卷袭来。雷剑之炁芒只刺到残影。第五一为似水中墨氤氲开去,倏又如死火四面来煎。雷剑教炁缠住,霎时口喷血线。拚命抽身,立地早凝出一只黑狱之手。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雷剑背上忽然浮现蓝光,抢在魔手攥住之前,先一步淹没雷剑,化符文而却。第五一为见是听山咒,兀自冷笑;因感应到远方之炁,亦化烟而没。
且说雷剑被咒诀传送,不多时,蓝光消却,即坠于地,伸手不见五指。乃凝炁,窥得周遭石壁光洁,尽处隐有光影。正欲行将去,风池穴却是一凉。及至被渐渐融化的冰水滴醒,身体仍如一段濡湿的铁力木。忽的“咔嚓”脆响,雷剑拍地摇身,甫侧身,洞顶百千斤的棱柱直直搠下,地面颤了几颤;昂首,洞顶石棱倒悬,映照红光,似极沾血狼牙。起身复望,周遭溟濛一片,远邃之穹,石棱聚光。凝睇之间,左前方又一片石棱崩落,却如掉进烂泥塘,发出“橐”一声后紧接着“滋滋啦啦”溅出橘色光液。
“那是……岩浆?”雷剑面是热的,身是凉的。“第五一为,你究竟有何目的?”声回响,四溅的岩浆又淡入寻常岩体中。少顷,雷剑骤凝炁,寻得了剑,轻轻拨腕,削一根石棱抓在手中,正欲掷出。忽愣在原地。只觉似握冰晶,雷剑不觉惊呓:这莫非是傩玉?其质地之纯粹,与前时突破化相三重,父亲赏赐的上品傩玉也堪相埒。便运转九穴以吸收能量,白炁曜曜映溶洞。
雷剑紧紧攥着这根玉棱,一时又喜又愁,目之所见的傩玉,足可供一个世家一年之用。这般资源白白沉入岩浆,简直暴殄天物。踌躇间却是头顶玉棱又生脆断,砸落前整个隧道自先暗下。琳琅碎裂声中夹着一声裂帛,须臾白炁骤亮,是雷剑执炁剑向暗中黑影袭来。那人身法若鬼魅,于此隧壁几个闪转腾挪,很快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不是第五一为!你究竟是谁?”雷剑终于想起失去意识乃拜这神秘人所赐,石棱接连碎裂也与之脱不了干系。只听对方回以爽朗一笑,雷剑愕然横剑,再欲说话,神秘人已登萍度水地向深不见底的隧道而去。“想此人或非真有伤我之心。只是为何陷我于此?……不,画地为牢的乃我自己。”想毕,雷剑再爆傩力,炁光自成领域,脑海浮出那神秘人的行进路线,接连地翻越,分毫不差地循着那几处安全落点,奋然追逐。
不多时,来得了隧道尽处。雷剑执炁剑照耀,玉璧反光,眼前一亮。忽睨见人影,却是玉璧内镌刻的女子雕像。雷剑不觉心驰神往,作了一揖。喃喃道:“真如天女。不知刻画者何人也。莫非就是那位前辈?”“这你可猜错了。”闻言,雷剑回首,认出是祁祝由,登时跪拜道:“多谢前辈几次三番出手相助。雷剑没齿难忘。”祁祝由道:“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老夫不用你跪。起来吧。”雷剑欣然而起,按捺心绪,就眼前一事禀知之。祁祝由反问:“你和第五一为是什么关系?”“前辈,晚辈与他并无关系。”雷剑将进山以来听到的看到的,巨细靡遗地说了。
“前辈。东西垣人皆已到了帝座山。晚辈以为此事应尽速告以真相,以免落入敌人奸计。”祁祝由似入定了一般,须臾方道:“你且在此处养伤。”“前辈……”“你可知这什么地方?”“晚辈不知,望前辈相告。”“这原是狴犴兽的囚禁之地。今其已走脱,故有东西垣进山之事。老夫的意思是,你唯有突破现在的傩境,才有可能回到地面。”“哪怕晚辈就此囚禁于此。但请前辈将尸陀林的阴谋公之于众。”“却也是不能。老夫曾答应某人,决不能以此面目现世。”“那前辈又为何救我?”“你是说我救了个白眼狼?”雷剑一愣,颔首作揖道:“前辈恕罪。”
“又或者,你成了丧家之犬?你可知第五一为在你身上施了遣将咒?若不信,自打开衣襟看一下。”雷剑闻之急忙解开衣襟。祁祝由侧身道:“你可知尸陀林的人也在找你。哪怕此刻老夫送你上了地面,第五一为施加的符咒也会自动束缚你的神识,凭你现在的修为,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若你真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走火入魔,你觉得他会让你干什么?”雷剑怔忪无言。
“外面的傩玉你可自取来修炼。若不能突破境界,便证明你只是个废物,根本担不起这份重任。从此也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言讫,祁祝由融入深邃,无了身影。
不觉在地脉玉穴里已过了一夜或一日,又或只是一觉;雷剑尚以为仍须累祁前辈为他准备食物,但自相别,此间唯剩他一人矣。雷剑傩力充盈,体力却不支。回望了一眼玉璧,即出走玉穴,沿另一条未知隧道缓缓行去。他的官能早已适应,于黑暗中听觉、嗅觉更加灵敏。行不多时,似乎传来某种特殊的香味,循味而近,隐约还能听见水滴声。蓦地,前路骤然逼仄,雷剑乃凝起炁剑,削斫突兀嶙峋的石柱,侧身慢慢向里面挪行,穿过石缝后,霍然见得一个数丈见方的隧洞。在炁剑照耀下,石壁虬结的若蛛网的白色根茎,径自展现着树木的顽强生命力。
又听见自根部渗落的水滴,雷剑不觉咽了咽口水。他步至石壁前,缓缓抬手,倏地扭下一节白玉般的树根,终于大口地咬了下去。方入口,雷剑双睛一亮,此树根脆如马蹄,味若生薯,其中汁液竟意外的解渴。大啖至饱腹,雷剑昂头而忖:它深入地表如此之深,想必定是一棵参天般的大树。我雷剑今落难自此,不得已将食用你之根基。他日若能重生,定到树前参拜。
雷剑如是以根为食,不知时日。近来,他傩境进展可谓神速,隐隐将要突破。雷剑喜不自禁,笑声从玉牢幽幽传出去,再消弭后,一如往常。雷剑忽起身,面壁叩问:难道对她真的只有纯粹得近乎亲情的友谊?……脑中浮出许久未见的笑颜,雷剑不觉伸手去触摸玉璧。
这时,身后传来清嗓声。雷剑抽手踅身,颔首作揖道:“祁、祁前辈。您来了!”多日的不言语,他竟有些口吃。祁祝由到玉像前嵌了颗夜明珠,整个玉穴霎时通亮起来。
“睹物思情了?”祁祝由望着玉像道。雷剑垂头喃喃道:“我有个很好的妹妹。她像玉一样纯洁。可是她离家出走了。也许是生我的气,因为我沉迷修炼,忽视了她的情感。也许是我辜负了她,才招致此等境地。幸如今遇到前辈,我想这正是姻缘考验,若……”
“什么姻缘?”
“前辈有所不知,族中长辈原代我向祁家提了亲,因玉玉未表态便离了家,亲事于是搁置。雷剑几次蒙受救命之恩,如若不思报恩,如何算的是男子……”
雷剑话未说完,祁祝由摆手道:“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雷剑愕了愕,道:“难道您不是玉玉的祖父么?”闻言,祁祝由干眨了几下眼,蓦地大笑一声,说:“也是,老糊涂了,老夫竟然忘了。”雷剑陪着一笑。祁祝由捋了捋须道:“这些儿女情长暂且放在一边。可知现在处境,于你已是迫在眉睫,且让老夫看看你修行成果。若是修为不济,再谈他事也枉然。”“前辈教训的事。”言讫,雷剑便运傩力,开傩印,展神格。他身上傩炁之晖和玉璧呼应,形成一个独特领域。这是将突破演神境的征兆。祁祝由不觉捻断了几根须。
“你上一次突破化相二重是什么时候?”祁祝由问。雷剑记得正是玉玉离家前后,答道:“前辈,是在半年前。”祁祝由道:“以你的年纪而言,化相三重已是出类拔萃。纵然似你这般天资卓越,想要半年内接连突破,还是不太可能。更别说是突破到另一层傩境。”雷剑蹙额无言。“不过你既然遇上了老夫,老夫就送佛送到西。助你突破演神境。但在之后,你必须为老夫做一件事。哪怕你必须赔上性命,你敢也不敢?”
“雷剑万死不辞。”
原创文章,作者:竹勿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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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1条)
这回写得真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