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谷底救人翻险虎 林间御兽终溃蜂
壮哉帝座,尽显九嶷。却说天市垣与山脉联结处,云堑峡谷,陷了云蛹仁,祁三七孤身来寻。谷心,风起处虎啸猴啼,密林森然。那云蛹仁似听得呼唤,在云杉上左顾右盼了一回,遽即寻声而去;讵料,半道恍惚撞了树!他按着头包,乜斜一睨,对面竟立着一只人形穿山兽,又惊又奇,笑骂道:“哈,这地方还真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呵。连穿山兽都这般……颇具人形哩。”祁三七几番磨牙,愠声道:“云蛹仁,你现在得了失心疯。我不怪你。把这颗春秋柳叶丸吃了,快随我回去!”云蛹仁一个鲤鱼打挺,冷声道:“呵,你这怪物,快把那小女孩交出来,本官便饶了你。”
祁三七直把爪甲挠空气,却是云蛹仁先发难。见他倏从嘴里喷出蚕丝,祁三七侧身一闪,倚树掩护。接二连三的攻击,迫使他翻上了树梢。及至最后一缕蚕丝正中背心,祁三七遽即蜷身滚落,漫天柳絮很快将之缠作茧。云蛹仁仰头大笑,忽觉舌尖一甘,尝了尝,只听“咯嘣”一声,口中药丸径自滑进了肚。很快云蛹仁幡然省悟,便忙来扒拉蚕茧,却忽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把祁三七都啐蔫了。讪然挠头道:“对不起哈三七……”祁三七咂舌道:“没关系。我的这颗贴身收藏多时的‘大补丸’,味道可好?你也知道条件,这些天都没好好的洗澡。”云蛹仁干呕道:“哎呀,别说了。再说不给你解了,你就蹦回……”“去”字没出口,祁三七倏将他撞开。云蛹仁在地上睨去,只见一头硕大的剑齿虎衔着祁三七狂奔去了。
那虎转眼没入墨色榛莽。云蛹仁死命去追,眼中朦胧一片,哪里还有那兽影踪,“你回来,你回来!祁三七你说话呀!你回来……”忽听得“哟”的一声,云蛹仁猛抬头,见祁三七沿着蚕丝一圈圈翻落而下,当即飞身来抱住了。祁三七迷迷瞪瞪地向树上救命恩人道谢。云蛹仁望去,那男人脸上遍着道疤,一袭紧致黑衫将身形裹得短小而精悍。无名道:“三七,你先把药吃了。”
“我已经……”祁三七尚未说完,口中已多了颗药丸。听道:“瘴气亦会沿伤口进入你体内,再服一颗更为保险。且说说,你和云蛹仁怎会在这?”“你怎么……”云蛹仁还想问。祁三七摇摇头,感炁恢复,即起身作揖,将进山以来所有事都向无名做了报告。无名摩挲着下巴,道:“你们回去后,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不能说我出现过,一个字也不许提哦。对坤坤他们也不能说,明白么?”见两人先后点头,无名冁然一笑,眨了眨那刻着瘢痕的右眼,倏地去了。云蛹仁幻化出飞蛾之翅,携祁三七飞离谷底。途中耐不住云蛹仁追问,祁三七说出了心中猜想。云蛹仁听了,也决定保密。两个自回队伍不题。
这边,那只硕若山包的剑齿虎,垂首摩掌,竖尾扭腰,哈喇子从新断的犬牙淌出,搅闹得空气腥臭。雄侠兀自炫技,不亦乐乎。云杉后,琉璃抿唇流眄,心中惊喜:方磊他何时成了傩师?却听身后嗤一声,回首见无名手一抬,再看那剑齿虎猝然倒了。方磊转头见了无名,挠挠头说:“他们回去了?那两个是什么人?”无名不答反问:“你就没发现什么异状?”方磊讪笑道:“有啊。这的动物、植物比其他地方大得多呢。”无名冷着脸,抻手运傩,“你可知虎须摸不得?想逗猫这不是耍处。你早晚教老虎叼走。”说话间已隔空将剑齿虎背上银针回收了。方磊咂咂嘴说:“我知道,无兄你是想说这地方我们早上才来过对不对?”无名冷目乜斜,径自走了,徒留大猫鼾声渐起。
林风渐凉,三人步行间,方磊忽作声指着前方。及至来到这参天云杉下,隐隐蓝光骤地璀璨,不过一瞬,琉璃手心咒诀与蓝光印记便都随风弥散了。方磊道:“印记怎会在此?”“也许……”无名道:“是许家的长老发现了这印记,封印在此,好教我们无功而返。”“许家长老?”方磊欲问个真切,见无名冷着脸,只得少问;转头看向琉璃,她抱手无言,一时也缄默了。无名忽道:“现在打算怎么办?”琉璃沉吟未决,方磊先道:“若说咱现在踅回去,追上那两人,无兄应是不肯吧。”无名蹙额,道:“你想说什么?”方磊眉毛一挑,说:“无兄若想说什么,自会告诉我们的。是吧。”无名抱剑踅身,不语。少时,只听身后传来嘀嘀咕咕念咒声。回首见方磊于手心凝出一个蓝色符咒,无名道:“你该不会……”“没错,”方磊笑道:“我欲用领域傩术结合地母宗的听山咒,如此一来,我们说不定能很快找到新的目标。”无名心忖:“他想找英冠殿,我又何尝不想寻老爷子。况乎家族已经行动,安能袖手。只是方磊又如何这般迅速便掌握了听山咒,是他之前也就会了?抑或是……命定之数?”因撞见方磊觑来,无名道:“假若遇上不可知的敌人,又当如何?我提醒你一句,现下的帝座,可不止你三哥这一伙子势力。”方磊笑道:“无兄,我不傻,打不过咱还不能逃么?”转头又对琉璃说:“琉璃,若实在不行,我便送你回地母宗,待和无兄寻得人之后,再回来接你。”琉璃道:“我不会给方公子和无先生添麻烦的。”
“没事,叫我方磊就好……”
“好了没有!”方磊在催促与注视下,凝神静气,运转体内神力同手中咒诀融合。不知头顶瘴云飘过几朵,只见彩光渐渐的潋滟,直刺天穹。那符文高速旋转、涨大,及至将三人都笼罩其中。“这就成了?”听无名如是问,方磊嘿嘿一笑。便见他单掌拍地,符文彩光燃极致,一闪即没,三人亦同时消失。
远山日晚,孤鸟高飞。悠悠森罗一隅,一块空地堆着火,火上架着铁木枝穿过的野味珍馐,毕剥油脂落下,油烟一簇比一簇香。便是地底,方磊亦不可避免地嗅到,甚至隐隐能想见那野味的形状。
“就是不知味怎样,”方磊转头问道:“哎,你们两个饿不饿?”三人在听山咒里漂浮了一段时间,期间虽出来摘过几回野果,到底不济事。无名说:“怎么,你有吃的?”方磊说:“你们没闻到么?”琉璃摇着头。方磊向无名借了剑,向上一搠,偷得了地面许多香。
“敢情,你是循着这味来的。”见无名打趣,琉璃不觉莞尔。方磊还待说话,上面传来了人声,声音竟有些熟悉。——“……不知那雌雄双煞是何身份?难不成是同行?”那说话声方落,另一人道:“同行?对了,那雌煞,我见过的。”又一人冷声问:“什么时候?”听答道:“就是咱在镜花缘干那一票时,那天,雌煞也在场。我记得。没想到他一个傩师竟会道家的手段。不简单……”
地下三人听得这话,都一凛。无名先低声道:“就你中毒那天。”方磊一愕,觑了觑琉璃,喃喃的向无名道:“原来如此。上面其中一个是李青吧……”地面又传来说话。却是韩森北提及英冠殿下令搜捕的剑客,同伙沈雄与李青有一搭没一搭的猜测这剑客来头。方磊把眼去睃无名,见他似格外凝神。地上的谈话很快转作无聊的荤段子。无名冷面道:“现在不是说话时候。”方磊展展眉,说:“那就动手!我有个计划。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磊、无名两个当下筹谋定了。琉璃道:“那你怎么找到我们?”方磊笑着用拇指刮刮鼻。
地面。李青行来看火,忽睨见地上有个小洞,悠悠冒出烟来。自把双梢一吊,踱来踩了踩,方抬脚,那洞蓦地“嗞啦”一声喷出一柱鬼影来。他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跌坐在熺炭上,好一会方喊痛。同伙赶来,喝道:“何事惊慌?”李青囫囵半晌。
“韩兄,你看!”循沈雄所指,韩森北见得前方树上之人。脱口道:“雄煞!”“错,吾乃雄侠。”方磊抱剑,等闲而视。韩森北冷哼道:“我等不去找你,你倒敢来招惹。”李青定了神,唤道:“你、你不是哑巴么?”方磊清清嗓,咂嘬一声道:“这个嘛。我这舌是刚长出来的。所以有些话不知该说还是不说。譬如你们的秘密。若在镜花缘逞凶劫掠的事教英楼主弟弟知晓了,你三人是何处境,不用我说了吧。”三人相觑,韩森北问:“你想要什么?”方磊无答,踅身入林。韩森北双眉一凝一展,乃喝道:“雄煞却是用的雌煞的佩剑。莫非……他二人不在一处,雄煞只只身外出?沈雄,你负责找出雌煞。分而杀之!”言讫衔尾而追,沈雄亦原地拔起。
地下,无名闻之,即欲行动。琉璃一对点漆眸,巴巴眨个不停。无名解了听山咒,出得地面探寻了一番,确定四下仅李青一人。便欲施针,忽又按下。李青刚撕咬下一根肥美熊趾,敝屣竟自着了,登时跳起,乱揩乱拍灭了火。无名却悄声踅摸至,一个手刀便放倒;再把火堆旁那三熊掌全拿了,兔起鹘落地掠过河溪,来她藏身地汇合。
琉璃倚着巨石,眼儿勾勾的,对着余温尚在的香扑扑的熊掌,两人都直咽唾沫。无名道:“我们且吃吧,留一份给他就行。”说着拔出一根脸盘大小的熊掌递给琉璃,催促她接去后,想了想,自踅来溪边洗手。
望得天火烧云,山影催林。无名怔了一回,俯身洗面,赫见水中生出黑压压的倒影,霎时瞳仁一紧。自天扑落的攻击溅起乱石如雨,无名鹞子翻身,翻出战圈。定睛看去,那只硕大的扑天雕,背上竟驮着一人。这人五短身材,方头圆脸,袭道家服饰。沈雄道:“你便是雌煞?”话落,雕扫两丈之翼,飞沙走石。无名不答话,只埋头向深林跑去。巨雕振翅扑天,鹰目索敌,沈雄于空狞笑:“你就像只狡猾的兔子。”话语间已射将下来数股暗器,无名尽皆闪避了。望前方林树葳蕤,沈雄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么?我堂堂御兽师,这森林里飞的跑的跳的,都得听我的。你逃不掉的。”
“你也配作御兽师。”
“哼,你这只臭老鼠,就乖乖作我扑天雕的食物吧。”
无名兔起鹘落,临近地点,更奋身一跃,接连几个空翻,从树上荡落站定,道:“呵,雕吃老鼠?还真是稀奇。我问你,熊吃什么?”沈雄御雕栖于树梢,冷笑道:“熊当然是吃杂食。”“错了错了……”“谁错了。”“错了便是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熊最喜欢吃什么?”“吃你的眼珠子!”“错了。”“老子没错,我就要使雕吃你的眼睛。”言讫,沈雄御雕扑将下来,雕爪似镰,扫除枝蔓若割草。眨眼将至,无名骤地运傩,却是炁流若粉末。沈雄冷笑:“雕虫小技。”扑天雕利爪直扎入炁流,扑了个空,无名早醒狮衔珠般掼入榛莽。沈雄正复御走兽追踪,忽闻嗡声渐响,俄顷,只见黑压压一群翠鸟大小的蜜蜂扑将而来;大惊,急御雕起飞,奈何林距逼仄,兼之蜂群如溃,扑天雕反一头扎地。群蜂奋翅,人雕奔窜。只听榛莽中无名出声唤道:“现在你知道熊最喜欢吃什么了么?”“蜜、蜂蜜、蜂……”“到底是蜜蜂还是蜂蜜!”
“是蜂蜜,是蜂蜜……饶了我吧……”听沈雄苦声嗥叫,又见扑天雕奄奄一息。无名并二指念个诀法,群蜂如烟自去了。
“我这‘御兽’手段若何?”
“甘败……”言未讫,沈雄受蜂毒刺激,晕了过去。无名多少也饿得有些头晕眼花,便回。到得溪边,手刚浸入凉溪里,蓦听见琉璃呼救,遽飞身夺来。却见李青立在巨石上,只手反扣着琉璃。兀自冷笑道:“长的虽磕碜了点,身材还是不错的嘛。即然吃了爷们食物,你也得给爷啃上两口。这些天可把爷憋坏了。”说着就要上手。无名当即厉声一喝:“住手。”
“是你呵,雌煞。怎么,这是你的什么人么?”
“李青,马上放了她。否则我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李青忽淫笑一声,用两根手指自琉璃耳后一寸寸地向下蠕动,琉璃惊得鹅颈颤颤,胸口起伏。
“你想死么?”无名袖里藏针,凝炁将发。李青眉梢一吊,忽用手掐着琉璃脖颈,道:“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这小妞在我手上。你若是轻举妄动,别怪我做出什么举动来。毕竟小爷其实更喜欢悄悄的干那事。月黑风高,辣手摧花……”“你放了她。我就将沈雄放了。他中了我的傩术,你不想他死的话。”“哦。好啊,”李青道:“不过,得我享受过这妞后,才能交换。”“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立刻用傩术杀了他。”“你杀好了。”
无名气结,忽见寒芒闪烁,一柄长剑御空盘旋,如神念驱使,直向李青眉心飞来。李青遽用琉璃去挡,那剑骤地悬停,紧接一个斡旋,剑柄狠狠扫在李青脸上。李青登时倒栽葱扎下,琉璃也晃晃悠悠,无名飞抢过来将她带离了。李青摔得七荤八素,刚挣起身,长剑凌空又飞来,寒芒乱闪,剑归鞘时,其衣物尽皆剥落,唯剩底巾悬挂。只听方磊厉声道:“再不滚,就把底裤也留下。切到哪算哪!还不快滚!”李青闻声不见人,晓得利害,飞也似的逃了。方磊跃来琉璃身边,道:“你没事吧?”琉璃点点头。无名道:“你这么快就甩掉他了?”方磊蹙眉,冷声道:“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无名按捺道:“行。把熊掌也带上。路上再说。”
三人另外找了藏身地,都无言吃着熊掌。是琉璃开首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一定拜托无先生带我出来地面的。”方磊听了,偷眼去睃无名。幽幽说道:“其实也怪我。是我谋划不当。也要多亏无兄的侧面牵制。”无名并不接话。方磊凑过来道,笑道:“无兄,和你再商量个事。就是咱的约法三章里能不能再加一条。咱俩之后无论做什么事,先考虑一人留在琉璃身边。你说呢?”无名冷笑一声,说:“你倒是想留,留得住么?”琉璃听了,低头抿了一口熊掌。方磊道:“咱说的是正事。毕竟琉璃她是个女孩子……”“就她是女孩子,”无名嗫嚅了一回,揩揩嘴,道:“天底下女子多了去了。有什么特别的?地母宗的可全是女子呢!”方磊说:“我意思是琉璃和咱不一样。”
“别咱咱的,”无名把枝条一搠,说:“你要真想帮忙,还是说你怎么甩开那老道的吧。”方磊顿了顿,说:“我在半道上遇上了那几个家伙。”无名问:“那四个血傩士?”方磊点点头,又狠狠啖了一口,边嚼边道:“原本打算一道解决的,不承想……还有两个怪物,他们的实力,绝非现在的我所能战胜的。他们身上的血炁极为馥郁。面对仇人,我唯一的念头竟是逃跑!”说着,他停止咀嚼,腮帮子鼓鼓的。
日已西沉,几要看不清对方的脸。无名忽道:“你就不想知道当时你中毒了,你英姐教人演的那出好戏么?”方磊闻言,抻了抻脖,爽利地来问:“无兄,这我真不知道,你快给我说说。”无名玩味的说:“当时她也在场哩。”琉璃缄默,方磊也往回挪了挪身。少时,无名道:“却也不管她的事。也不是针对许家。”两个听了,都凝望过来。无名乃徐徐道出《山海方志》之所记述——彼时灭佛运动爆发,早也从繁皇城扩散出去,一些旁门左道,借此机会对佛教施以打击,为自己的组织集团谋取利益,以期像道教那般受皇权推崇。无相乘于三垣无可立足,远遁蓬莱。
值此佛消道涨之际,太微垣有一道门魁首掘玉而悟,作《古神炁脉论》布道三垣。自傩玉以修炼至宝现世,倏成通神之枢,三垣鼎新革故,余有殊能者聚而鼎沸,道家成能人界的中流砥柱属情理之中,然傩师以后起之秀影响格局,多少有些出人意表。皆因那玉中神能虽可裨益道行,殊不知于彼藉藉无名之灵乩,更是改变命格的珍贵媒介。越明年出关,惊闻有乩童开面通神,借玉炁而云程发轫,傩风培师,道观却荒三百座。他之道石,竟成了傩玉!
当时听无名说罢历史,各自也都乡乡而饱了。因方磊记得方才见得一山洞,据此处不远,提议今晚暂且在那里栖身。三人就着月色趱行,到得山洞口。见洞外有数丈见方的空地,方磊兀自望月傻笑,脑袋里或想的是日出……。教无名用剑柄戳了戳,他才回神,乃先行来探洞。却这时,洞中赫然行将出一只丈余高的巨兽!
原创文章,作者:竹勿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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