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十四章 隧道

三千人马浩浩荡荡，方出城，英冠殿命全军下官道，入郊林。参军胡杨问：“三殿下，因何入林？”英冠殿道：“参军莫非不记得了那条捷径？”胡杨后知后觉，遂去调配。人马有序进发，军行约半个时辰，哨兵探得入口，亦将一里外停着马车一事上报。“或许是春游旅客。不可惊扰。”英冠殿吩咐胡杨毕，向一直候于车轿周围的四名血傩士使了眼色。此四人乃血傩教教徒，英冠殿之所以知道这捷径，亦授雪怜告知。此隧道即为帝座封禅而兴建。

胡杨领他们来到入口。见入口犹若一口井，里面黑黢黢辨不分明，四士相觑踌躇。英冠殿来道：“四位可需什么协助？”长髯头领向英冠殿提出了请求。胡杨领命去寻来人时，四士已用玉粉末联结了九曜布局，指使九名能人进入阵圈后，长髯头领唤兄弟各据一角，即刻施法。此祭灵阵以能人灵炁为献祭，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原应由早该现身的诡狼主持，恐贻误，四士故竭力以试。但见四士周身氤氲淡淡血雾，四方血炁汇于洞口，倏被吸入，轰然晴天霹雳，撕开一个见方数丈的巨渊，御驾六之乘绰绰有余。马嘶声止，众皆惶惶。少时那九名摔入深渊的能人颤巍巍爬将出来，胡杨命带下去休息，又派人进洞。探路官报无异常后，三千人鱼贯而入。

不远，于树上藏身的方磊一感知到血炁，断定那四人与诡狼脱不了干系。恐他们对英冠殿不利，正欲现身，一旁无名阻止他打草惊蛇。“兵法云：谋定而后动。”无名补充道：“他们像是一起来的。”“就像我们这样？”方磊注视着无名，忽咧嘴笑了。无名信手甩出一个狗皮膏药，“啪”一声贴在方磊脑门上，下个时刻两人衔尾而坠。

隧道设有壁灯，火光中更见得内部深不见底，方磊正兀自感慨，倏忽一个十夫长举着火把来，斥道：“你们两个，磨磨蹭蹭，想当逃兵不成？”方磊扮起了市侩，道：“我两本就是滥竽充数的。长官叫小磊子就好了。”十夫长一啐，“点你名了么？多话！”转头看向无名，见样貌不好惹，道：“快跟上。”

他们小跑赶上了大部队。无名低声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不会真想去帝座山吧？”方磊愕然道：“怎么，这是要去帝座山？”无名知失言，缄默了。倒是前面的十夫长头也不回的说：“你这新兵蛋子，不去帝座山咱干啥来了。真是……”他接着吆喝其他人保持队列行进。橐橐慢跑声在隧道中回响。方磊闷着头，懵懵懂懂似乎想通了什么事，就这么站下。无名在旁。

“英姐是不想让我跟去帝座山，才要我和你一起去天市垣的对么？”

“我不知道、她的打算。”

“那她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就因为你是那药社的人？”

“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信任你么？”

……

全军在隧道里行进了许久，长官下令歇息半刻钟，并给每人发了个馒头。无名正眼不瞧，兀自站着，方磊来接过，讪然道：“这隧道望不到头，不知去帝座山还要多长时间。你说这么长的隧道，到底怎么修建的？”十夫长本就是个话痨，边嚼馒头边说：“这么长的隧道，只靠人力，一千年也完不成。这些可都是地母宗的法术造就。不过也不是无际无边，待会咱再跑上一段路就能出地面了。那有专门的驿站，附近有下个一隧道的入口。那条隧道更是贯穿山体，省了一二天的脚程，总之不消十天半月就能到帝座了。”方磊见十夫长这么清楚，把手上两馒头都给了去。十夫长便一面吃一面侃大山：原来还是乡勇时，他就曾跟随封禅的大军去过帝座山。方磊点点头，又问地母宗的事。十夫长开始说起坊间玄乎其玄的传闻。方磊本付之一笑，到后来渐渐怔忪了。因是听说许家队伍在回天市垣路上竟遭遇埋伏，连带着琉璃也下落不明。

大军开拔，方磊仍精移神骇。“前番你拼死救了如意，这回又惦记上那花魁了？”方磊抬起头，无名哂笑道：“这是大男子情结泛滥了么？以为所有女子都得靠方英雄你来救？”方磊受了激，急道：“你又明白什么？琉璃可是……”无名自是不晓得英倩莲与英冠殿的关系，抱手扬眉，正等着所以然，方磊蓦地不言语了。

在“冷战”中埋头随大军又跑了约莫一个时辰，出得隧道。见方磊真把自己当士兵，无名道：“又何苦来受这份罪。”方磊踱来，作揖说：“连日来多谢无兄提携。若兄欲去，亦在情理之中，我绝无怨言。不管英姐与无兄如何约定，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无兄不必为难。”方磊虽因琉璃而慌了心神，却也不可能枉顾英冠殿安危。无名亦是怙恶不悛之人，否则不会放任方磊进入隧洞，但脱口说出帝座山实是不小心；审慎思考了一番，于是和方磊约法三章：准许去帝座山，但万事需由他做主，不可莽撞逞勇，如遇危险，即刻抽身。所谓救人先救己！

方磊很承无名的情，达成共识后，心情缓和了不少，连带着步伐也变得轻松。“哎你干嘛去？”见方磊仍按吩咐去斫柴火，无名叫住了，说：“你真想这十天半月都和他们混一起？”方磊不知无名打什么主意，只见他摆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

驿馆只有能人军官方得入住。日将落，门卫忽见有两人径自走来，于是当即喝止。那刀疤脸道：“怎么，你二人是要试我宝剑锋利否？”两门卫见来者不善，便道：“此地乃军机重地，闲人不得入内。”刀疤脸道：“废话少说，速去通报。便说‘雌雄双煞’有要事相商。”门卫迟疑不决，终是商定一人去禀报了。胡杨来见得一人刀疤脸，一人癞子面，面目可憎，果不负“双煞”之名，却不敢轻慢，心知此当口，来者多半是不速之客，于是谨慎问询着。雌煞摆手蹙额道：“你竟不知我‘雌雄双煞’的名头，又是个呆瓜，快叫懂事的出来。否则就让出条道来。”胡杨也不怒，道：“本官属实不知，权请告知来意，我好做通报。”

“我二人乃傩师。听说你家公子广招贤良，特来投靠。”

胡杨思忖再三，还是带了双煞进来，于前院撞见一个能人军官。此人名李青。“胡参军，怎么什么歪瓜裂枣都往里带，就不怕恶心了三殿下的眼么？”胡杨尚且未答，雌煞道：“你这吊梢眼，我看了才反胃。”这话直触逆鳞，李青登时怒发冲冠，眉梢吊得更高了。

“胡参军，便让李某人给你验验货。若是水货，三殿下面上可不好看。你道是也不是？”胡参军知能人界自有切磋传统，并不打算阻挠，仍劝道：“那便请几位点到为止。莫要惊扰了三殿下。”李青狞笑道：“若是酒囊饭袋，死了便死了。”见胡杨退下了，便运体内之炁，时天色已黑，李青指尖凝出蓝光，凌空画出一个符箓。雌煞冷笑：“雕虫小技。此等‘五鼠搬粮符’也敢使出来丢人现眼。”李青道：“你晓得什么！这是五鬼搬财符。”

“哦，”雌煞玩味道：“乌龟笨蛋符。”雄煞咳了咳，见雌煞眼一白，只好退下。李青亦如被话噎了，终于厉声一喝将符箓驱来，蓝光衍射如网罩落，雌煞不闪不避开，但见寒芒一闪，剑气环身，符箓碎成了笔画。

“对付你这等喽啰，还用不着我出傩。”雌煞一脸倨傲。李青反常大笑，“你中计了！符咒之鬼已将你锁定，你已插翅难逃！”应声，地上的蓝色笔画自发勾连，结构成新的小型符箓，状似一横一撇捺便勾勒成小鬼，都齐向雌煞冲来。雌煞一个鹏起跃上围墙，小鬼的撇捺与横绾连，个个若蜜蜂扑粉，衔尾飞追。

“哈哈！逃吧，尽管逃吧，就和这些小鬼好好耍吧。等到你的力量耗尽，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哈哈……”

一声裂帛又是数剑，小鬼愈来愈小，亦愈来愈多。“还来劲了！”雌煞把剑丢给另雄煞，任由蓝光覆身。听沉声道：“刚刚既说了不出傩，也不好反悔。罢了，就让你这野狐禅见识一下正统的道家手段。”

“少虚张声……”李青正欲催符爆炸，忽见雌煞抱元守一，双手缓缓抻于身前，上下游走，动作有条不紊，蓦然双掌生绿光，再结成八卦阵。雌煞踏罡步斗毕，八卦阵开始旋转放大，直至将整个前院笼罩。早在绿光出现时，那些蓝小鬼便被感染，都成了绿小鬼。它们欢呼雀跃，落到相应的八卦方位上；随着响指声，小鬼似弹跳的绿豆撒向李青。李青目瞪口呆，一时竟忘记再施符咒抵挡。很快绿豆小鬼附他身上，开始发芽并绾连，做绳捆索绑，李青遭了束缚，动换不得。

雄煞暗暗看着雌煞，心道：果然不凡，道家的手段你也会！忽这时，一股杀气蓦然侵入领域，雄煞旋即仗剑直飞，挥剑去斩袭向雌煞死角的攻击。然而剑尖一经触碰到那张隐隐悠悠的符箓，骤时爆燃，炸出一团炮弹般的光火。

雌雄双煞安然落在大院，那偷袭之人已将李青定身咒解了，而那五个和符咒绑定的小鬼的魂魄被他攥在手心，轻轻一捏，全都灰飞烟灭了。灰光一瞬，能窥阴鸷之面目，此清癯中年男子，袭道服，实力与李青不可同日而语。

旌角裂帛，灯笼敲门。天完全黑了，忽一人声音自楼上传来：“韩先生，请先带李校尉下去吧。”韩森北与李青原地消失，风骤止。英冠殿道：“两位，请到房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