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十五章 伪装

双煞进房，见英冠殿身边仅有侍女捧觞，雌煞道：“公子好胆量，就不怕雌雄双煞陡然变作黑白无常？”英冠殿攫一只觥，递与雌煞，道：“我料二位不至如此。”方才打斗，雌煞虽咄咄逼人，招式却有收有放，心下笃定其绝不为伤人而来。雌煞断眉一挑，道：“莫非公子见过我双煞？”“却也不曾。请。”英冠殿微笑相请。这时雄煞上前来，双手接过这只觥，昂头饮尽。英冠殿邀二位入座。宾主坐定。英冠殿向雄煞道：“此酒若何？”雌煞回道：“他是个哑巴。”英冠殿举觥自满饮了。

“公子为何不问我等所来何事？”

“敢问二位，如何知道此次行动？”英冠殿面露倾听之状。雌煞说他二人从天市垣赖骰宝那处来。英冠殿点头。雌煞转入正题，道：“我也不饶弯子，我双煞是为傩玉而来，打算乘此东风，好分一杯羹。若是能在公子这某个差事，不必为生计奔波，那也再好不过了。”英冠殿首先赞叹雌煞直人快口，又说了些客套话表示欢迎，并承诺事成之后定有犒赏；相饮毕，便命胡杨带双煞前去休息。

好巧不巧，于走廊和韩森北迎面擦肩而过。韩森北视若无睹。这等刻意漠然自是伪装的。双煞很放松，空气中没有杀气。双方都知道英冠殿这般安排的用意。也明了事情告一段落后，非必要不动手，这是江湖默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一手，这也是江湖规则。

“怎么，要我们挤一间房？”雌煞蹙额道。胡杨表示这还是找人腾出来的，整个驿馆再无多余房间了。雄煞使了使眼色，雌煞才不情愿的进房。雄煞掩门后，打开窗格环视了一圈，回头，雌煞板着脸说：“你最好安生点。”

夤夜，雄煞在地板上翻来覆去，终于神色可怖地夺窗而出，接着另一道身影也刷的飞出驿馆。落入墨林，雄煞竟把面皮撕下。此情形可怖之至，却听得舒气声音，

“啊，可痒死了，这回舒服了！”扮演雄煞的方磊蘧然而呼。无名啧声道：“你咋扒拉出来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么？”

“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你戴着。”

“你是想取消计划？”

“倒也不是……”方磊一阵猴挠腮，在无名注视下又把皱面皮戴上。无名突然踱来拍了拍方磊的脸，道：“嗯，这样就更贴合了。”“你至于嘛。”方磊白白眼。

“你有意见？”

“没有。下回要做什么事，咱先商量一下好么。不你说‘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云云。可没事却又招惹去那吊梢眼，还有那姓韩的……”

“你怕了？那姓韩的是有点道行，但不至于把你吓破胆吧。再说了，不露点真本事，人家能看得上咱？”

“也是呵。没想到你竟会道家的法术。”

“出来就为说这事？”无名抱手，颇感无趣，因住韩森北对门，说话不方便，却也不至于半夜跑出来闲聊，便欲回。见状，方磊忙道：“等等。我是想你明天找个机会问一问英三哥……”

“什么三哥？你说那公子哥？莫非……”

“嗯，他是英姐的亲弟弟。我是干弟弟。”

“切，多得意似的。”无名也自思寻起来，忽见方磊端着这张丑脸凑来，便抻手一推，没好气的说：“你接着说嘛。”

“我想让你向他打听地母宗的事。”

“就这？地母宗的事何须问他。”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

方磊气得脸又痒痒了，半晌道：“好吧。那雌煞大佬，你可以说了么？”良久，无名道：“你倒是问啊。”方磊仰头一倒……

翌日，胡杨来相请双煞用膳。食毕，全军进发。雌雄双煞各乘一匹马，落在能人阵营。雄煞虽恹恹，好歹知道了些地母宗的信息：此派既非傩师，亦非道门。也因此拓展了知识面，能人界各组织、阵营可能多如牛毛；有必要转变对玄界的看法了。目下，他只祈祷琉璃平安无事，希望那姓许的能保护好她。然而总是纠结，找到琉璃又若何？她是自愿跟许松珀走的。因他是能人？自己现在也算是傩师，哪怕还很弱小，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他会刻苦修炼的。他想表白，想道出真相。可所谓真相，不过滥觞于童年回忆的一个片段。方磊的内心纠结好比抟过一回的面皮，哪怕无名再拍两巴掌也不能捋平这褶皱。

军队穿过一条条隧道，不知不觉已经过去整整七天。连日来，方磊将监视重心放在那四个血傩士身上。此四人自那天后再没有显露任何异常，几如马弁车夫一般平凡。这使方磊更为忌惮，仿佛一场阴谋正以不可逆转的方式进行着。无名则留心着韩森北一行。英冠殿的能人势力分作几股，傩师、道家，及不入流却戾气十足的散修。无名判断，韩森北团伙应为最高战力。开始的一二天，无名确实还有些警惕。后渐渐观察到韩森北除对英冠殿有些许颜色之外，于其他人都冷若冰霜。再往后，无名也失去了兴趣，说到底，能人切磋本质上可被视为另一种“修炼”。无名撇撇嘴，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左近也没个说话的人：早知道就不说他是哑巴了……

第十天的晌午，到了帝座山脉外围，谷底的驿馆已窳败不堪，英冠殿心中一凛：前番特意命人修葺了一番，如今怎成了无主之地！即命人前去探查，探子回报驿馆似因打斗而遭破坏，现已无人。英冠殿沉思片刻，四士头领薛迟上前来小声耳语。英冠殿点头默许。薛迟便以眼神示意，周厄旋即射出三条傩香（傩力罄浄之玉末制成物），打了个响指，傩烟袅袅直上……众士兵本有疲态，擤得烟气，霎时心旷神怡，耳颅仿若唱响着鸟语鹿鸣的歌颂之音，纵然愚者，亦能感受到自巍峨远山传来的意境，此等威压，更多是神圣。

傩香燃尽，烟纱因风而散，一切似复平常。恍惚间，忽见得一道黑影，分不清是从天而降抑或地里冒出，如是立于众人面前。英冠殿看向薛迟，他四人依是始料未及之状。英冠殿道：“可是韩浪周业两位派你来的？”戴面人不言语，蓦地嘎嘎一笑，一个兔起鹘落，转瞬消失于林。

英冠殿有感事出诡谲，于是请胡参军来商议，最终决定让士兵伐木以建据点，再遣能人小队为先锋入山开路。第一批次，韩森北李青等御符而去，接着四士其二谷鼎、朱司以北出发，第三批次乃若干散修联结向南。双煞未有动作，英冠殿也不催逼。当晚，人皆返回，一无所获。英冠殿不以为然，言大军可徐徐以进，料想不日便能掀开帝座山的面纱。

星光点点，万籁俱寂。方磊、无名隔树而栖。无名道：“你不想救她么？”知道是问早前为何不行动，那戴面人很可能就是地母宗的人，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英冠殿不管的；于是缄默着，瞭望远山如墨，连带心情亦索寞缱绻。无名似看穿了这心思，便道：“你担心那些家伙对他不利么？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直接了当的和他说嘛。”此话一出，方磊忽地摔下树去。无名起身，听方磊喜道：“我怎没想到，无兄，你真是个天才！”方磊感慨，终于想明白了无名为自己易容的真正用意，这一刻起，才彻彻底底把他当做足以信赖的人。哪怕可能暴露身世，为了报答英姐，这点风险又算得什么！下定决心后，方磊甚至忘了扯下面皮，蹑悄悄踅摸来到英冠殿房间附近，于一颗树上逗留；思寻措词间，偶窥得英冠殿正在打坐。

“没听说英三哥是能人哩！”方磊转念一想，英姐既曾是无相乘的弟子，英三哥未必没有能人背景；心下正喜，忽然阴风一拂，竟汗毛直竖。“血炁？”见英冠殿周身氤氲着血雾，并已具形体，炁若血蛛，不觉骇然。窗外的窥视很快被英冠殿觉察。下一刻，血炁若罗网喷射而来，方磊一惊非小，委身树后，堪堪抵挡第一波攻击，待跃出战圈，英冠殿已衔尾追来。杀招酝酿，而银针无声，英冠殿被射中膻中穴，炁流受阻，落于地下。方磊回头，正踌躇，左右倏灌出两道黑影，都带着凛冽煞气向他夺来。值此时刻，一道剑气如练裹挟方磊而去。

但听得树下的英冠殿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于是薛迟、周厄旋即追赶。无名已解开傩术，见方磊虽随自己逃跑，却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冷声道：“有什么打算，待我们逃出升天再说吧。”方磊觉察追兵已近在咫尺，眼见渐渐坚定了些，心道自己决计不能害得无名丧命，甚至冒出回身迎敌血战的想法。

忽听无名笑道：“你说巧不巧。”方磊睨见他从怀中摩挲出几颗像是傩丹的东西。“前两天因为无聊做的烟雾弹，正好派上用场了。”言讫，无名凝神静气，感知着身后追兵的炁流、呼吸及落足间隔，少时，只见他以独门手法，角度极刁钻地向追兵射出银针。薛迟、周厄一愣，堪堪闪避了银针，却蓦地有些岔气的感受。这正是无名的厉害之处，每次发针都瞅准他二人换炁的间隔，几次三番后，薛迟、周厄果然暴怒。时机既到，无名银针与烟雾弹先后发出，薛、周躲避银针后，落脚处烟雾弹相互碰撞而爆燃烟幕，因恐毒瘴，二人不约而同止住体内之炁的运转，坠入烟阵，又接力落到地下；待察觉被摆了一道，方磊无名早也去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