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试法》第三章 证言

1.

“5月4号——”古茜当即回答了,紧接着问:“为什么杨警官会做出这样的判定?”古茜也见过这位姓杨的警官,她不认为杨警官会因为什么“特殊原因”而改变原则,说白了杨警官就和司马前辈是一个秉性。虽然她也还没那么了解司马振铎就是了。

“怎么说呢、”司马振铎顿了顿,说:“老杨因为这事遭到了处分。”见古茜一双大眼睛满是疑惑和不解。“后来撤销了,老杨不仅平了反,还得到表扬。单位给评了个先进。”司马振铎大喘气似的补充道。“前辈,到底怎么一回事嘛。”古茜不甚沉稳的性格已然暴露。

司马振铎措好词,叙述道:“我们假设有这么一条法律,无论路权证件,无关通行工具,规定一切事故由闯红灯方负全责。你觉得这能减少交通意外事故么?不要考虑人文素质方面的影响,凭直觉回答。”

“应该能减少一些吧。您怎么看?”

“我想‘交通意外事故’或许会变少,但‘有待侦破的刑事案件’大概率会变多。这么说或许有些危言耸听。当时的交通事故虽造成了人员受伤,好在电瓶车驾驶员戴了头盔,身上也只受了轻微擦伤,就是这么一起不起眼的交通事故,如果以最恶意的揣测,并且假设闯红灯方全责的法律的存在——我们以A和B代称——或许A不仅仅只是受轻伤,B可能会故意不刹车,甚至朝A撞过去。”

“就算这是揣测,但闯红灯方全责的法律并不存在呀。这不足以说明同责的判定是正确的。”

“老杨的依据是,他当时不仅调看了轿车的行车记录,还研判了现场情况,发现B在有足够冗长的反应时间里,是以递增的方式制动的。刹车方面没查出问题,在将车辆移动到路旁时老杨做了测试。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奔驰4S店的售后人员也到了现场,老杨向其确认了事故车辆的维修保养记录。三天前车辆已进行过保养,还更换了刹车油、刹车盘等……

“乍看之下,判定闯红灯方主责甚至全责是合理的,但老杨以B分心为由,坚持事故双方同等责任的判定。老杨对我说这是他的偏见,他怀疑B有意想要给A一个教训。‘这司机很老道,只想把人弄轻伤,或是把车碰一碰’,他这么意味深长的说。因为不认同老杨的判定,B把老杨投诉了。

“老杨接受了处分。很多同事都不理解老杨的判定。老杨告诉我,他想用这个判定对B给予警告。‘生命权凌驾于财产权’,老杨没有法学背景,这是我两在一根根烟中琢磨出来的结论。”

“那后来呢?”

“B将这份‘胜报’剪辑成视频给网络自媒体投稿,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推动闯红灯方全责。这件事当时在网络上曾掀起一股热潮,在这些自媒体的炒作下,形成了一股赞同闯红灯方全责的声音。其中不乏有名律师牵头。那些律师们,或许比老杨更理解人的各种权利,以及法律对公民的影响。

“老杨带着那份‘偏见’,继续对B跟进,他发现B在半年内竟然频繁地遭遇交通事故,其中大大小小的未报案事故有九十余起,因无法私下解决而报案的则有十三起,可笑的是,B自己也闯红灯,不仅闯红灯、占用应急车道,甚至于故意挑衅别车,以制造摩擦,当然了“别车挑衅”是那些报案的车主的说法。但B的其他违犯交通法的行为确实存在,这是在交通局的同事们特别关照下查出来的,这不是打击报复,后来B也坦白了,他起初是为了发泄路怒情绪,因缘巧合在一些聊天群里找到了‘组织’,群主要求成员将路上的大小事故拍下来,以做调查,至于调查什么,无从得知。找到‘组织’后B便打着交通卫士的旗号,去掠夺路权,去制造交通事故,或图财,或发泄……

“由此线索,老杨和同事们顺腾摸瓜,纠出了一部分肇事的分子。虽然是交通局的故事,但我们刑事也受用。在处理一些问题,特别是涉及民生安全的,做出结论前需要更加的审慎。意外有时也不是那么意外。不明白吧?有些供词是嫌疑人企图逃脱法律制裁,有些供词则是为了圆另一个谎言。动机有时候是荒谬的,有时则似乎合乎常情,当然却未必合乎法律和道德。”

古茜知道司马振铎是在暗示这件“交通肇事案”很可能不那么简单,也许涉嫌“杀妻骗保”的刑事犯罪也说不定,她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思维方向,而不是判词。古茜她还不知道,正是因为杨警官处理了那次的事故,使滋事者得到法律制裁,间接帮助了他们后续的破案。

“前辈,是不是能立案了?‘杀妻骗保’现在还挂在热搜上呢……”古茜睁大眼睛来问。

“不,目前只有朱某的案子。”司马振铎道。

“那您前面说的那些,全是逗人家玩么?”古茜气鼓鼓的说。

“就现有的线索去侦查,以发现新的罪证,这才是一个刑警的工作,证据不会从天而降。刑警要有一种怀疑精神。想要立案也可以,如果你也认同那些疑点将会是‘证据’,听我说完之后,你必须写出一份足以打动上级的报告。然后,我会考虑让你跟着我。”见司马振铎这般正色地和自己说话,她有被认可的兴奋,也有不小的压力。

“好。”古茜应道。

司马振铎说:“就前面朱某的案子有几个疑点:一是从业十余年,记录以来首次超载即发生了重大事故;二是致使事故发生的车辆的相关检测报告,不足以说明事故存在偶发性。正是这份报告让我怀疑朱某的供词,以及供词下掩盖的动机。”看着古茜疑惑的目光,司马振铎继续说道:“我以前办过一个案子,也和车有关。车主报案说他的车被人做了手脚,导致发动机报废,怀疑是他常去的汽修店的维修人员干的。他的依据是保养前车况没有异常,保养后还没开回家半道上就坏了。”

“这里面没有必然的逻辑吧。”

“嗯。总之车主觉得蹊跷,和店家产生纠纷便报了警。后来双方约定当场拆发动机,发现是积碳堵死油路,总之就是气缸什么的都坏了。维修人员说这和保养没有关系,并且解释说车如果燃烧不充分就是会产生积碳,像人吸烟那样,不至于吸一根烟当时就发作,总有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到了某一天突然去查,晚期了。

“我当时就想戒烟。

“那位车主也觉得很茫然。当时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技术部的小杰,就出具这次肇事货车检测报告的吕子杰。那时候他还没戒烟。”司马振铎咳了一声继续说:“小杰发现了异常,他觉得这些积碳多得不正常。出于谨慎考虑,他提出将残留在缸盖上的积碳,还有机油都拿回署里检测一下。汽修店的老板当场脸色就变了。”

“他卖假机油么?”

“不,他让维修的师傅在客户的发动机里加了白糖。”

“那么?”

“这次情况有些不一样。且不说柴油车和汽油车的区别,我问过小杰了,他说柴油发动机相对来说积碳确实会多一些。如果考虑到磨损和工况,这种情况应该会加剧。手刹的部分也是,就算是认定他没拉手刹,又怎么样?事故已经发生了。关键在于朱某这么供述的原因。至少不能在疑点没有排除之前,就全部当成真的。”

古茜让司马振铎绕晕了,思索一番然后问道:“前辈,朱某的家庭情况呢?”

司马振铎说:“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妇,偶尔会出去兼职。他两没有孩子。是男方的问题。他的体检报告显示,除不育外,他的身体没什么毛病。没有绝症,意味仇视社会的概率比较低。而且事发后他主动交代事故,逻辑和精神上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那您怎么?”古茜彻底不明白了,司马振铎的话既有怀疑又有肯定,也许是经验问题,她稍稍跟不上前辈的思路。

“你觉得他两认识么?”

“朱某和周某?”见司马振铎微微颔首,古茜惊讶地说:“合谋?前辈,这不可能吧。要是事情再严重些。我是说这次只是出现了一名死者,而其他人虽然受伤但不至于丧命。如果对象限定是一个人的话,谋杀比事故更直接一点吧。如果是被判无期甚至死刑,那他不太可能顶罪吧。”古茜回想司马振铎说的疑点,什么“首次超载即发生事故”,完全不足以推论“主动超载”是因为想要发生事故,并用事故成功杀害特定目标。出现死者而反推动机,这种逻辑根本就是莫须有。

“对于刑罚的恐惧,嫌疑人不仅会说谎,也会坦白,也会既说谎也坦白。死刑对不法分子总归存在着震慑。”

“不,前辈,如果您没有更直接的证据,我觉得我写不出那份报告。”

2.

“我是司马振铎。”李中克回过神来,发现古茜早已不在长凳上。“古茜她回病房去了。”见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双睛衬眉浅,国脸法令深,与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大差不差。“警官来找我什么事?”这是出于礼貌的发问。司马振铎一坐上长凳,李中克能感觉到镂空的铁凳面稍稍弯了些,“我是你父亲以前的同事。”李中克没什么表示,司马振铎觉得省了麻烦,单刀直入地说:“保单的线索我是从李队那里知道的。这次来是想问你,除了给你的父亲说过这件事,你还和谁说了么?”

“早上和城主编说了,他是我任职的公司的领导。”李中克没有不配合的理由,如实道。

“早上什么时候?”

“十点多左右吧。”李中克感觉到司马振铎的眼神,旋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通话记录说:“10点37分。”司马振铎微微颔首说:“热搜是在这之前吧。”他回忆起古茜拿手机给他看时,当时屏幕显示的时间是10点33分。

“是的,我是在那条消息上热搜之后才被叫到办公室。向小康这个时候刚好打电话过来,我也就把‘保单’的事情和主编说了。”李中克不必去觑也知道司马振铎的神情,因此补充道:“向小康是我的室友。”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在哪里知道的?”

“我昨天和向小康一起去寻访在这次事故受伤的患者家属。在傍晚要分别的时候,向小康拿给我看的。他误以为是自己的保单,我只看了一眼。”

“他为什么会以为是自己的保单呢?”

“他是保险从业者。他说他们入职的时候被要求购买的。也许周甫的保单是经他手购买的吧。”听到周甫的名字,司马振铎朝李中克看了看,须臾他说:“你对周甫这个人有印象么?什么印象都好。”“我不认识他。”李中克有些不悦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会怀疑他‘杀妻骗保’?”见司马振铎目光如炬,李中克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破,转头盯着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指在手机上敲动着,接着便给司马振铎看了那个叫他不寒而栗的视频。视频中的男人抱着那尸首痛哭,司马振铎皱起了眉头,视频里的人正是周甫和死者李怡。几十秒的视频播放完了,司马振铎并不开口,他在等李中克的解释。

李中克收起手机,黯然说:“当时,我误以为我的女朋友钟薛离是那个死掉的女人。我抱着尸首哭喊,直到薛离从不远处的废墟里冒出头来,我才知道这个死者是另外一个人。反应过来后我看向站在面前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周甫,在那个瞬间我看到周甫的神情几经变化,我误以为他只是悲伤过度。我将薛离抱出现场,和救护车一起离开了。然而,看到他模仿我抱着那具尸首歇斯底里的呼喊,我只感觉一股寒意袭来,并且在这之前又偶然看到那份保单。有这样的猜想,难道不合理么?还是觉得我只是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坏了?”

“不,没有这回事,”司马振铎很认真的说,他往自己的口袋摸去,拿出了烟放到唇才想起身处医院。“谢谢你的话。”言讫司马振铎起身离去。

“我有种直觉,这个拍摄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周甫会去到那里一样。”李中克站起来朝走了好几步的司马振铎道。司马振铎回身点了点头离去了,了解了李中克的想法后,他自己心中也笃定了一些,他在这个男孩脸上隐约看见了过去的生死搭档李队的影子。

司马振铎回到局里,路过古茜的工位,见桌面有个没归位的蓝色档案夹,他咂咂嘴随手把它拿回篮子去,倏的里面掉出来个小物件,是条口香糖。当日司马振铎在局里加班,将李中克的证词也当做材料并入古茜的报告,提交上去后,司马振铎伏案锁眉,等待立案手续的他往往会犯烟瘾,此刻将仅剩的两片口香糖一齐吃在嘴里,他交了班。

翌日,面带喜色古茜第一时间把调查令拿给司马振铎看,司马振铎一如既往古井不波,传旨的人可没这么好心性,古茜把调查令和司马振铎手上的保温杯调换,帮着打来了水,留在跟前晃悠。“你有目标了么?”司马振铎吹着杯盖里的水问道。古茜应道:“当然有了,保险公司嘛。”司马振铎抬头看了古茜一眼,说道:“保险业虽然有牌照,但各品牌也不少,如果没有明确目标,像无头苍蝇一样断不可取。”

“那咱也不能在这干等呀。办案是靠走出来,不是靠想出来的。”听司马振铎“啧”了一声,古茜觉察失言冒犯了,登时后悔地说:“抱歉前辈,我一时口快。”

“你以后别叫我前辈了。”司马振铎抽空回道。

“前辈,您要原谅我啦。”古茜语气着急了。

“也别说‘您’了。”司马振铎把温水灌下说。

“为什么?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可是……”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司马振铎甩甩杯盖,拧回瓶上说:“不让你用‘您’是这样显得生分,有时候不好沟通。干咱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沟通。你心直口快,我倒省的拐弯抹角。有一点,只要你别给我哭鼻子,你就跟着我。”古茜听明白了,笑着问道:“那,前辈,您、呸——”司马振铎扭着眉看她,“不是,司马警官,你有目标了吗?”司马振铎道:“走!上车你就知道了。”“遵命。”古茜敬礼,让出道,司马振铎一马当先,古茜快步跟着。上了车安全带刚系上,古茜便按捺不住地发问,司马振铎也不回答,径自鼓捣手机,将昨天从李中克那看到的公众号文章推给古茜权当解释。“嘴上说沟通,实际上好大个闷葫芦。”古茜暗自腹诽,不过也消停了,她在推文的文末看见了广告,上面有好几家知名的保险公司,因此明白了司马振铎锁定的目标。他们依次去了这几家保险公司,出示证件、手续后,在相关人员的配合下,果然发现了线索,周甫买了不止一份人寿保险。

“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向小康的业务员?”临走,司马振铎对相送的HR如是问道。古茜有些不明所以:前辈接连问了好几家,这是第四次了吧。在他两身后的袭黑色OL装的女HR回道:“嗯。是的。”见古茜有些意外,她补充道:“本来我们这个行业,业务员流动性是很大的,刚才警官提到的这个人,他大概一星期前就已经提交了离职,所以我有点印象。”司马振铎不去会意古茜的眼神,向HR表示了谢意便往外走,他心下决定对这方面的调查暂告段落。古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前辈多次提到的向小康她是知道的,昨天回病房从钟薛离口中了解到的。在看到“杀妻骗保”的热搜后,钟薛离就和古茜说了李中克看到保单的事,自然会提到给他看保单的室友向小康。古茜没把司马振铎的问话放心上。

“哎,司马警官,咱走错了吧?这里是负一。”古茜示意车停在负二层。

“你不吃饭吗?”司马振铎头也不回的说。古茜当然想吃,可她觉得穿着警服来CBD吃东西总有点奇怪的感觉:不是么?平素休假,若能寻摸到一个去处,吃一吃逛一逛,再遇一遇小奶狗帅哥,指不定多美——和古板的前辈在这里,有点破坏想象啊——司马振铎已经走远了,仍能听到他声音:“超市有卖便当,便宜又管饱。”古茜选好了两瓶饮料回来,司马振铎已经吃了份炒面,食欲不减,还埋头扒拉着另一个炒饭。见这食状,古茜更饿了,她毫不怀疑,再不起筷,自己的便当也会被吃了。此时差不多下午的两点,超市提供的餐区已没多少人,古茜环视了一圈说:“前辈,这难不成真的是杀妻骗保?”司马振铎觉得在这里聊案情不甚妥当,但也不想打击了后辈的热情,因此头也不抬地将球踢回给古茜,“你怎么看?”说着托起软绵绵的便当盒大口地干饭。“今天我们调查的这些不就是证据吗?”古茜抿一口筷子说。

“那也只够传唤他的而已。”

“光今天上午我们就查到他投了四份人寿保险,四家公司加起来,涉及的保额有三千多万,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可是同样的,李怡也给周甫买了人寿保险,受益人是她,全部保额同样是三千多万。”

“那到底是怎么样嘛。”

“你又急,吃完了没有。”经这么提醒,古茜忽然发现前辈的炒饭都吃光了,自己便当还只吃了一半。又来了!像交卷前15分钟,她才准备写作文的感觉。“前辈!”古茜忙拉住做势要走的司马振铎,眨着眼睛说:“咱回局里录资料花不了多长时间……”

“你是想回局里?”司马振铎意味深长地说:“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跟我去见周甫呢。”古茜来不及回答了,她瞪圆了眼以最快速度解决面前的便当。

3.

“她死了,是你——害死了她!她会永远在天上看着你。我、我也不会放过你!”死者的未婚夫情绪激动,周甫拽着朱嘉乐的领子大喊着,是火速赶到现场的警察将他们分开,周围群众对此警察此举甚是不满:难道警察不知道中年男人“死了未婚妻”比“死了老婆”更悲伤么?此当口没法解释,他们只能对肇事司机敕射出愤怒的目光。朱嘉乐萎靡的样子,更像死了老婆,他不发一言。周甫和朱嘉乐被分别带上救护车和警车,这时消防车也到了。确认救护车将所有伤患都送治,警察清了场拉线,消防员正式作业,期间,做完现场口供的司马振铎带着古茜迎坡而上,从路上的车辙和散落的泥土,司马振铎对车辆熄火的地点和溜车的路径有了估计,通过调看街道上的商户的监控,两位警官有了更直观的了解。由于事态紧急,司马振铎让古茜把拍摄到事发状况的视频上传到天网系统,接着火急火燎回了警局准备审讯朱嘉乐。肇事司机并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古茜则在记录表上奋笔疾书:审讯时间5月1日,下午2点13分……

“额——”古茜每打一个嗝,便感觉脖颈的脉搏弹了弹。副驾上的司马振铎好似憋着笑般,愈在意她这嗝愈发停不下来,脚下因此深深浅浅——司马振铎清了清嗓子说:“试试深吸一口气,然后憋着,憋不住再慢慢吐气。”古茜憋红了脸,车子反倒渐渐趋于平稳。“不打嗝了!”她恢复了笑容,抻着头说。司马振铎蓦的想通了上级为什么派古茜这个菜鸟和他做搭档。他向来不喜揣摩上意,这次是从李中克的谈话里找到的答案。假如真如其所猜测,李怡真为周甫设计杀害,那么周甫在现场的反应或不单单只为掩饰,更像在满足自己的表演欲。从警二十载,司马振铎从不吝啬以最极端的偏见去揣测罪犯,并坦然面对那些“迫不得已”的动机和“穷凶极恶”的罪性,他绝不动摇。罪犯和警察就像两个磁铁,有时是相斥的,有时是相吸的,摆正位置很重要,说到底还是对人性的洞察,上级十分透彻的明白这一点,才会让不谙审讯之道的菜鸟和他办案。“原来如此。”司马振铎心里想的话竟脱口而出,古茜乜眼一瞥,想问又怕前辈不仅不说还遭批评,于是努着嘴置气般,两位警官就在缄默中赶到了周甫所在的小区。

1801户的房门被打开,开门的人见是古茜,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古茜抱以笑容说:“周先生。能找你了解些情况吗?”周甫很快恢复镇定,转身回了屋内,在自动门关闭前古茜也进了门。“周先生现在就你一个人在家么?”见周甫似乎不准备应答,古茜合上档案夹,自环视了客厅,客厅仅放着一张沙发,乳胶漆通刷的墙壁连一幅画框装饰都没有,鲜少的生活气息里她没有得到什么信息,“不知道周先生哪里高就?”古茜另起话头。

“这些东西我先前已经告诉你们了。你开门见山吧。”

“我们怀疑你涉嫌‘杀妻骗保’。”

“你开什么玩笑,你们警察就凭网络上的谣言来办案的么?”

“我们查到你投保了多份人寿保险。这你怎么解释?”周甫并不作答,以冷笑回应。便这时户外门铃又起,周甫丢下古茜行到大门俯身看了看猫眼,旋即开了门,未等司马振铎说话,周甫抬起双手说:“你们有拘捕令就把我铐走吧。不必要说些有的没有的。”“前辈,你去哪了?”古茜亦踱来玄关道。司马振铎瞪了一眼古茜,淡淡地说:“原来周先生是住在1801号。周先生,能进去说话么?”周甫甩下手,径自转身从古茜身边走过,往里屋去了。进了门,司马振铎压低声音对古茜说:“你别为了转正耍小心眼,案子是我的。下不为例。”古茜辩解说:“前辈……”没等说完,司马振铎攫过古茜手上的档案,用手指敲打着记录在上面的信息,“是谁和我说1101户的?又是谁写的1801户?”古茜埋头挨训,耳根子也红了。这时周甫从里屋出来,他对两位警官说:“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将我铐走了?”“那也得看周先生配不配合了。”司马振铎合上档案,走进了客厅,敛容正色说:“能告诉我,你给你未婚妻投那么多份人寿保险的动机么?”司马振铎在动机两个字上加了微妙的感情色彩。

“如果我不说的话——”周甫往客厅踱了两步。

“那么只能请周先生移步到局里了。”司马振铎断然道。

周甫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后说道:“是为了钱!”说完,他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听到这样的回答,司马振铎的兴致高了起来,周甫能感觉到这个老刑警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这不是错觉,好奇和怀疑打破了微妙的平衡,这是另一个女警绝不会产生的引力。

“早在去年我的公司就倒闭了。我需要钱。但我更需要她。是她,是她让我有苟活于世的理由。我曾一度失去生活的希望,是她一直默默地支持我,帮我重拾信心。你们知道么?我多想这次死去的人是我。”

“周甫先生,您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给你的未婚妻买这么多份保险?”是古茜的问话。

“我看了网络上的信息,我本不在意,直到你们来了我才想通了一件事。”周甫拭了泪,擤了擤鼻直视两位警官道。

“什么事?”

“我们是相爱的,爱到连想法都一样。有件事你们误会了,我是给自己买的人寿保险,而受益人是她。她只是做了和我相同的事。”

古茜看向司马振铎,司马振铎淡声说道:“周先生,能不能说说你和你未婚妻的情况。你让你的未婚妻去那里是有什么打算么?”

“你什么意思?”

“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你们是在那里邂逅的么?”

“我们曾在那个咖啡店闹过分手,那是在我的公司倒闭后不久的事。我们打算在七月份举行婚礼,路过那里只是偶然,我原本就打算去那里接她。”司马振铎并不问话,周甫继续说着:“一年前万圣节的化妆派对上,我第一次看见她。当时的她衣着普通,举止拘束,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被朋友拉来凑数的。但就是这么奇妙,我被她吸引了,我们都戴着面具,彼此的眼睛却闪烁着电火,我拉着她的手离开这个家,当时派对的举办地点就是我的家。我们去了一家餐厅,然后又去了酒店。总之我们相爱了。也许你们认为她是个很随便的女孩,不,经过和她的相处,我发现她特别的单纯,我找到了久违的初恋。

“说来可笑,把朋友邀请到家里开派对,主人却和一个来凑数的人私奔了,这就是我。我的公司倒闭,也不能算是多大的意外。虽然我已经走了出来,当时遭受的那些冷眼仍还历历在目,你们体会过向至亲、向至友、向泛泛之交伸手借钱的感受吗?哪怕你曾对他们倾囊相助,哪怕你是他们切割不断的血亲,人一旦落了魄,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

“我一度想要自杀。然而,是她的回心转意,让我重拾信心。当时颓靡的我伤了她的心,我知道我们彼此相爱,可是我不想拖累她。为了保护她,我只能将她推得远远的。就在那家咖啡厅,我和她分手了。那是改变我生命的历程的地方。在那之后不久我便买了人寿保险,受益人是她。就是这样。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如果不打算铐我,就请便吧。”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最后是怎么和好的?”

“也许是人寿保险公司的人给她打了电话吧。她因此知道了这件事。她回心转意,我悬崖勒马。但我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她买了人寿保险,而受益人是我。”

“你知道向小康么?”司马振铎突然这么问。周甫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不,我不认识他。”司马振铎微微颔首,向周甫辞了行。直到上了车,古茜仍不明白司马振铎的思路。一老一少回了警局,老的依然缄默,少的倒是一反常态,居然闷闷不乐。司马振铎快步回到工位上梳理线索,古茜橡皮糖似的粘在跟前哀怨地盯着他。大眼瞪小眼,几个回合下来,司马振铎先开口说:“你怎么不问我?”古茜快答道:“前辈不说,我就不问。省得挨批评。”

“那好,去把这些资料梳理一下。”司马振铎从篮子里找出一个档案夹。

“别介,案子可是您一手操办的,回头出了岔子,我可担待不起。”古茜怪里怪气的回。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司马振铎把档案夹拍桌上,恫吓道:“你还耍起性子来了!”古茜立马委屈巴巴地说:“前辈,明明是你让我先去他家的,说什么要考验我审讯技巧云云。好了,还没说上话,你就按门进来批评我了。”

“就这个?这不是演绎一下你我的人物形象么,主要是看那个周甫怎么应对。”

“什么怎么应对?”

“你没注意到他家的摄像头么?”

“没有。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把你的执法记录仪调出来看一下。”

古茜摘下记录仪,鼓捣了一会,问道:“哪呢?”司马振铎头也不抬说:“看不到那就算了。”古茜失了兴致,忽然问:“哎,对了,前辈,你最后为什么要问他向小康的名字。我知道他是李中克的室友,他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联么?”

“这是审讯的技巧,我们必须掌握主动。而且听了那周甫的自白,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您不信他的话?”

“我什么都不信,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

“您接着说。”古茜把记录仪别好了,站直了听着。

“其实在最后一个问题后的问题,才是此行的关键。”

“不明白。”

“所谓的‘最后一个问题’只是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以为一切按照他的构想所走。一旦放松,再向他抛出一个诱饵,此时他的反应是未经伪装的下意识反应。通过这个反应,可以作为判断证言的真伪的参考。审讯的关键在于掌握主动,你要好好学。自白可以酝酿,反应则是下意识的。”见古茜一脸茫然,司马振铎继续说道:“这么说吧,突然有人向你问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一般来说,做不到很快的判断吧?一般人对自己的记忆力不会有那么大的信心。特别是在面对警方的质询时,更会有一种心理压力,突然从警察口中听到的名字,哪怕是陌生的,绝大多数人都做一番思索才回答吧?

“上一秒还在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情节。无论多么突兀地向他丢出一个名字,他只迟疑了一瞬间就否决了,这很说明问题。从我过去的经验来看,这往往是嫌疑人听到同伙的名字的反应。当然了,目前任何直接证据确定犯罪嫌疑人或什么同伙,总而言之案子……”

“去吧!”

“去哪?”

“李怡的户籍地。”

“你倒是干劲挺足啊。要去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掏一半经费。”

“什么经费?”

“跨区域调查的手续不是一时半会能下来,目前只能靠我们自己走动。”

“啊!查案难不成还要自己掏钱?”

“如果形成证据链,还是可以报销的。”

4.

下了高速,到李怡老家还要经过一段山路,车子的自适应大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亮了,司马振铎的手指在唇上摩挲,已经看过手表,入夜半个多小时,树梢之间隐约还能看见散射的落日余晖。行驶在这条从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劈出来的双向的山路,司马振铎又有了烟瘾。于他而言这是黑夜前的宁静。

“前辈!”古茜似有埋怨语气。古茜不仅不惬意,不宁静,还很郁闷。开了两三个小时的车,人已有些疲乏,弯曲曲、黑黢黢的山路无疑更雪上加霜,持续挑逗着她所剩无几的心力,她是开惯了平坦大道的女司机,真的不很适应这个节奏。如果不是自己一开始自告奋勇,她现在就刹停在路边,起了话头又不妥协,她就这么消极地开着。这次开的车是没有印花的公车,上面的意思是还在办相关手续,应避免太过招摇。不过上级帮他们给这里的同志打过了电话,对方表示愿意协助合作。听到古茜的喊话,司马振铎熄灭了想吸烟的心,正打算开口,车后传来的突兀的排气管放炮声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

以极快速度杀入后视镜视线内的一辆低趴跑车,车灯晃眼,随着跟车距离的不断逼近,不时传来的引擎轰鸣和刹车响胎声,挑衅意味十足,女司机古茜又急又气,这还没完,跑车的后面还有一辆、不两辆,两辆跑车一跟上来,头先的第一辆跑车不再调戏,跨黄线超了车,以别车的姿态并道。古茜没来得及生气,另外两辆跑车依样画葫芦,都超了过去。

“别理会他们,你开你的。”司马振铎说,古茜颤着声应了。“回头把这里的情况和他们说一声……”司马振铎话音未落,“砰——”一声巨响,两人瞬间都意识到是前面的跑车发生了交通事故。果不其然,古茜转过弯,像书法般的黑色车辙映入眼帘,车辙的尽头是被撞断的护栏,亮着刹车灯的两辆跑车离此相隔不远,古茜把车停下来的时候,跑车下来的两男两女神色慌张地跑向那节断掉的护栏。

“前辈……”车且停稳司马振铎便冲了出去,喊声一落,司马振铎突然又踅回来,从副驾的储物箱拿了个警灯,“啪”一声安在车顶上,“这里不好停车,你到前面路口指挥交通。还有,报警,叫救护车。”言讫,跑向了事发地。那些个阿飞见了从警灯下跑来的司马振铎,都面面相觑,司马振铎径直走来问:“怎么回事?”“阿亮,他、他冲洗去了。”是个声音稚气未脱的男青年,他是第三辆跑车的车主,他目睹了整个过程。司马振铎嗤出一口气说:“你们谁去把车倒过来,用车灯照一下。”惊吓过后,才知道夜骤然黑了,方才应话的青年忙向自己的车跑去。“你是警察吗?”这次说话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司马振铎若有若无的应了声,女生欲言又止,车灯照了过来,仅有的光亮照着这个断掉的栏杆,除却密密匝匝的蚊子,再往下觑只有蘸着墨的深渊,司马振铎用手机照着这几个男男女女,他们身着潮牌,个个染发,不过也就是十几二十岁的光景,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下他只能自己下去了。

“警官,你要下去吗?”那个女生问。“你们就在这里吧。”司马振铎点点头,说着就要摸下山去。“警官,我知道有一条小道,离这里不远。”她说。她看了看身旁的男友,微不可闻地说:“我是本地人。”司马振铎说:“好,那么你们要么留在这里,要么去前面帮古警官。走,快带我去。”“我也去。”他的男友道。

“也好,你们谁还有照明设备?光靠手机还是不够亮。”

“我有!”他跑向自己的车,从里面拿出来几根发光的棒子。

“荧光棒?”司马振铎咂舌,不再多言,唤女孩前方带路。

警车、救护车先后到了。万幸的是,冲下山坡的跑车驾驶员和乘客都还活着,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受伤严重,口中只发出咦咦呜呜的呻吟以作回应,甚至都没办法自己爬出车外。众人齐心将伤者送上车就医,那几个阿飞则随警车进局子,应是免不了一顿教训。来接待司马振铎的是本地的一年级刑警章荆仝,人高马大,长相颇为正气,年纪估摸着与古茜相当。“司马警官,您没事吧?”章荆仝快步走来扶司马振铎的手臂。“我没事。”司马振铎不动声色地抬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枯枝落叶。章荆仝笑着说:“我听师傅提起过您。今天总算是见着真人了。我叫章荆仝,请您多多指教。”司马振铎微微颔首说:“带你的是老洪?那他人呢?”

“师傅有案子要跟,抽不开身,我便代替他来了。他让我多跟你学习。”说着古茜也过来了,都见过之后,章荆仝提议亲自开车送他们去安顿。一夜无事。

翌日。一大早,古茜催着司马振铎一齐到饭堂吃早餐,还没坐热乎,她自己反倒成了被催促的对象。古茜看向司马振铎份前的盘子,上面的食物变魔术似的转移了,见怪不怪的她吧唧着嘴说:“前辈,吃个饭嘛,又不是打仗!”“你感觉到不到异状么?”司马振铎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古茜耷拉着眼皮说:“饭堂不都这样么?”

“没看到章荆仝吧?”司马警官道。

“嗯。本来是应该他领我们来的,不过吃饭这事咱得主动。”说完她还笑了笑。

“眼下穿咱这身衣服的就我们两个,再看,饭堂里的人似乎有些少,就餐的别部门的同事看着也行色匆匆——”古茜想吐槽,见司马振铎的神色认真,兀自低头呷了口汤。“从惯常交班的时间点来看,这是令人在意的。还有,方才打饭菜的师傅看见咱俩,先是愣了一下,却也不问什么,手脚很麻利地给咱们打饭。这说明章荆仝可能事先和饭堂的人打了招呼,可他人却不在这里。结合这些因素,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您是说?发生案子了?”

在司马振铎的注目礼下,古茜囫囵吃下早餐。古茜径自去到所里去找,果然不见章警官,一个文职的同志和她说了章警官留纸条的事。一看,上面写着李怡家人的联系方式,古茜遂借用所里的电话联系了对方,而后便和司马振铎汇合。司马振铎找地方熄灭了烟,还让女司机开车。到了李怡的家见了她的父母,两位老人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知晓这个噩耗,他们的回答伴着哽咽的声音,吞吞吐吐,且不说他们本也不甚知晓李怡的近况,古茜觉得有用的信息甚少。司马振铎收敛了惯常的雷厉风行,问话也颇照顾着死者亲属的情绪,古茜第一次看见这铁汉柔情的一面。司马振铎拿出三张照片,“二老可见过这几个人?”依次是朱嘉乐、周甫、向小康的照片。李怡的双亲都摇摇头。”“奇怪!”古茜觉得古怪,一时低喃不慎脱口。

两个老人面目有些通红地看着古茜,古茜不知所措,司马振铎也没有打算接过话头的意思,古茜只好道:“嗯,其中一个是李怡小姐的未婚夫,您二老没有印象么?”此话一出,两个老人面面相觑,李老汉说:“小怡哪来什么未婚夫?这事我们一点都不知晓。”老妪说:“要是知道,我们就不会给她安排相亲了。可她也没和我们说。”一想起和女儿疏于联系,又知道她已有未婚夫,可人已去了,心下又悲凉起来。待二老情绪稳定,司马振铎问道:“请问您是在什么时候给李小姐安排的相亲。”老妪说:“半年以前吧。”古茜心里自忖:是和周甫分手的那段时间么?老妪继续说:“相亲是托远房亲戚介绍的,她入职的公司有个小伙子。当时两人谈得挺合拢的,没想到她……”

辞别二老,两位警官马不停蹄,来了一家餐厅。已过饭点,餐厅里只有一位男顾客,一对视,司马振铎便晓得了他是李怡的相亲对象。古茜让服务员不必招待,只要了几瓶饮料她自己拿了过去。古茜给了男人一瓶,也放了一瓶在前辈的面前,然后静坐一旁。

“谢谢。”男人身穿格子衬衫,名施方也。今天他和往常一样上着班,连日来的失魂落魄叫他有了行尸走肉的颓丧之念,忽然接到的一通电话,对方声如银铃,以为哪怕是诈骗电话,能和女生说说话也好,岂料,对方谈到了李怡。他的心一下子就紧了。自从那次和李怡分开,施方也一直联络不到她,以为又再度遭了骗,情绪才一直如此低落。听到有李怡的消息,施方也向上司请了半天假,火急火燎地赶来。居然是两个警察来找他,虽然意外,但很快冷静了,他自忖自己没犯过什么事,果要报警,也应由受害人他来控诉。因为这个心理优势,施方也随便警察们怎么质询。说实话施方也还有些兴奋,面前这个女警长得实在惊艳,他都有些自惭形秽。但看到老刑警,觉得自己不是最差的,又想如果能让美女警官来审讯,自己一定会好好的交代。更何况事关李怡,总而言之,施方也很合作。

“我是李怡、李小姐的相亲对象。本来我们已经确定在要一起了。她似乎对我很满意,我当然也一样。因为工作和性格上的关系,我很找到女朋友。大学的时候是谈过几段恋爱,但都无疾而终,想着参加工作以后,经济状况好一些了会加分,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有单身的问题。我这个年纪,这个条件,自由恋爱太奢侈了。因此有偿托人相亲,此前,我也相亲过,被骗了。我是很谨慎的,她那么漂亮,我感觉自己有点配不上她,就算她……”施方也滔滔不绝地讲着,似乎以为李怡卷入了什么事件。司马振铎把饮料拧开递给施方也,施方也伸手接过了,司马振铎说:“冒昧问一下,施先生,你的收入怎么样?”施方也喝了一口饮料说:“还好吧,虽然不比一线城市的程序员,但在这里,我还算收入比较高的。而且我的加班费也挺多的。”

“你先前也相过亲,被骗了是么?”

“应该从何说起呢……”

“不妨直接一些,你怎么认为李怡女士是真的想要和你有进一步的发展。”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是个骗子?”施方也终于说出心里的顾虑,虽然他万分不愿意相信,可是警察都来找他了。司马振铎把先前那三张照片给施方也看了,施方也对其中一张照片多看了一眼,这被司马振铎的收入眼中,“怎么样?”施方也摇摇头。司马振铎继续道:“其中有一个是李怡小姐的未婚夫。”“你说什么?”施方也怒目圆睁,又觑了一眼朱嘉乐的相片。

“施先生。你认识这个男人么?”司马振铎用食指敲点着朱嘉乐的相片,“请你说实话。”施方也磨着牙说:“我不认识。就这样吧,没什么事我先回公司了。”说着径自离桌。

“李小姐已经死了。”司马振铎冷声道。

“你说什么?”这是施方也今天第二个打击。“你刚刚是不是说她死了?”司马振铎脸上不怒自威的法令纹已经给了他回答,施方也索寞地回到座位上。司马振铎端量着施方也的表情,他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做作,司马振铎并非怀疑他对李怡的情感,而是在等施方也向他交代关于朱嘉乐的事。

“是这个该死的老男人么?”施方也踌躇了一会,抬起头来说。

“他叫朱嘉乐。说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压根不认识他。只是在一家租车行和这个男人有过冲突。我寻思租辆车充充门面,毕竟相亲,女生总归不喜欢太寒酸的人。我之所以对这个那男人有印象是因为我们当时在争着租同一辆奔驰车。最后老板因为他是熟客,惯常也是这个男人在租车,我到底没有租成。警官先生,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狗男人抓起来,一定是了,一定是他杀害了她。他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老狗,癞蛤蟆,他一定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目前还没有……”见其神伤,于是一旁的古茜开口道。

“尸体都被发现了,还说什么?”施方也的话像一颗掷入古井中的石子,“咚”一声令两位刑警变得警觉起来。“尸体?什么尸体?”古茜瞪大了眼睛问。“新闻里的女尸。对吧!”施方也做冷笑,他的表情像是在说“你们警方不必再隐瞒了”。古茜转头去觑司马振铎,她依然如往常一样没法读出前辈的情绪。施方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索出早上看到的新闻,然后扭转手机推给司马振铎看。看见新闻,司马振铎神情终于有些变化,也难怪这位老刑警会有如此反应,因为发现女尸的地点,就在昨晚跑车发生交通事故地方。司马振铎旋即打电话给章荆仝,章荆仝如实说了。司马振铎便命古茜即刻动身。“施先生,打扰了。”古茜这话将施方也留在原座。施方也静静看着两位警官的背影,也不知道他怔想了多久,蓦地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次是司马振铎掌舵,古茜捋了捋安全带正想问,司马振铎淡淡地说了句:“相亲对象和未婚夫各自的反应差别很大。”古茜不明所以。很快赶到现场,章荆仝做了详细解释:“报案的是保险公司的员工,昨晚跑车摔落的地点不便吊车作业,因此他们用挖掘机顺着那条小道清扫道路,偶然间掘动的土堆赫然出现了这具尸首,据挖机师傅说,他用料斗随便一扒拉,那具尸首像树瘤一样冒了出来,众人当时魂都吓没了。”司马振铎眉头一皱便往小路去了,章荆仝无奈只好和古茜一起快步跟上。法医部门的同事刚把尸首装进尸袋,准备搬上车辆,便来了个脸刻法令纹的老刑警以上级口吻问:“知道死因么?”几位白大褂相觑,又看看章荆仝,章荆仝对领队的仇恩说:“他是我师傅的老上级。”仇恩紧了紧口罩说:“死因尚不明确。毕竟已经埋尸一个多月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悄然拉开尸袋,“是具女尸。”腐烂的尸臭瞬间弥漫,章荆仝不住攒眉,古茜更有呕吐的恶心之感。

“她的嘴里含着的是什么?”

仇恩看着面前这个刑警,不觉动容,他本想借尸臭驱散无关质询,他是医学素养很高的医生,而且是法医,他始终不甚认可刑警唯心的审讯手段,而是较为崇尚科学唯物的尸检,这当然是有才之人之偏见。不过,一眼便发现尸体存在的异状的这种洞察力,才是仇恩所在意的。如拉开那般仇恩拉回了尸袋,司马振铎目光如炬,他也回应以岿然。良久,仇恩道:“报告在完成解剖后会第一时间送过来,届时还需要警官确认死者的身份。”这句像战书般的话落到耳朵里,司马振铎仍是先前的表情,他清楚自己不是本地刑警,除非有相关证据表明死者与他所跟进的案子有关联,否则他无权知道这些事情。司马振铎向仇恩微微颔首,转身去了。章荆仝看了仇恩,又看看古茜,如下来时那般,又跟着司马振铎上去了。

司马振铎脚刚站上硬化路便接到了一通电话。路上,司马振铎沉默不语,古茜不好再问,低头看着记录的口供。车子开出了山路,司马振铎没由来说:“古茜,你就留在这里继续调查。”古茜抬起头,眨着大眼睛问:“那前辈你去哪?”

“我得回局里。”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司马振铎言不由衷地看了看左后视镜。古茜嘟囔着嘴也不问了。司马振铎把古茜送到派出所,车并不熄火,抽了一根烟的功夫,章荆仝也到了。司马振铎下车把古茜交代给章荆仝,并不看古茜,就要动身回去。古茜用身子挡住驾驶座的门,似哀似怨地看着司马振铎。司马振铎觉得有些突兀,眼前这是一张该出现在肥皂剧里的脸,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她女儿常看肥皂剧的情景。古茜眼睛眨巴眨巴,几乎就要泛出泪水来了。司马振铎回头,章荆仝夸张地寻摸着口袋,踅回自个车上找手机去了。

“前辈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不是。”

“哪你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我们还是不是同志。”

“你这是在呛白啊。嗯。你留在这里调查是任务……”

“可是前辈还是没说,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和我说。”

“周甫自杀了。”

“什么?您刚刚说什么?他死了么?”

“自杀。人在医院。”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古茜,你的职责就是留在这里把事件梳理出头绪,这个任务你能不能完成?”

“前辈……”

“我问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

司马振铎开车去了。“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章荆仝默默冒出头来,悄然出现在古茜身边。“哈?”古茜置气似地擦了擦脸,瞪着章荆仝。章荆仝打笑道:“我们都被师傅抛下了不是么?”“有毛病。”古茜啐道。“我们统一战线,一起进步——”章荆仝快步跟在古茜身后,“哎,你要去哪?”古茜头也不回地说:“去找那个法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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