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觉醒
方磊就这样抓住她的手,英倩莲一动不动,直至房间被人影填暗。方磊眼珠间或一轮,分明的找寻到她的离去。
“看来,我又死过一回了!”
英倩莲惊喜交加,径起身遣散一众闲人,只留了万邦礼。如意闷头踱出房,身后两小丫鬟亦步亦趋,一回头,姊妹两乖觉如“木头人”。
房里方磊也差不多是这种状态,万邦礼探得脉象平稳,向英倩莲颔颔首。英倩莲定定心神,道:“小磊能死里逃生,真多亏了万先生。来日再教他好好给先生磕一个。”万邦礼惶然道:“万万不可。微臣不过职责所在,实是方公子吉人天相。”英倩莲因知万邦礼有任务在身,含笑道:“万先生军务倥偬,酬师之礼再择良辰罢。小磊今已醒,先生不必挂怀。大弟那边我自有答复。”万邦礼原是去接三殿下回城,因拍卖会突发事故,故此滞留。
“臣恐那些歹人去而复返。”
“那些宵小我向来不放在眼里。况且……”英倩莲笑道:“还有他保护我呢。”方磊索寞一笑。
万邦礼留下一个药裹,言明傩丹纾脉之疗用。英倩莲代为收下。万邦礼又飞信禀明镜花缘的情况后去了。目下房里剩这姐弟两,英倩莲脉脉无言,方磊心事几藏不住,道:“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英倩莲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方磊嘴里一酸,说:“我饿!”英倩莲睫毛一扇眼儿弯弯的说:“我早也吩咐小明小宇了。你还是这样,那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说‘我饿’!”
方磊忽抿嘴不语:恍惚把她当成了母亲,坦白了可又要遭笑话。他想,英姐的笑容是冬天的火炉,而母亲的怀抱是羽衣。那年雪特别冷,是母亲怀中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夭折。重病得治后,看父母蘧然开怀的样子,当时的他并没有学会回应。他仍要和过去一样的玩耍。方家发轫于紫薇垣,尝有门客三千。记得那天有个倡家带着个怯生生的女娃,还教她给自己行稽首礼。方磊想要的是玩伴。女孩笑吟吟说:“我可以陪你玩!”
“你会捉斑蝥么?”她摇摇头。
“会捉迷藏么?”她还是摇头。
“骑大马呢?”
“我会弹琴。”她说。之后,方磊教会她做游戏,她却教不会方磊弹琴。哪怕她以断供冰糖葫芦为胁迫。
“你为何要练琴?”方磊含着整颗山楂,囫囵的问。
“不好听么?”他抿着嘴看雪慢慢停了。橐橐脚步声传来,回过神见英倩莲领着青琐、朱络进房来。她一面推屏风,一面赞说:“如意这妮子倒是机灵。”青、朱几个来回便将浴桶倒满,英倩莲把药裹放好,绾袖探了水温,唤她们扶方磊起身。
“别介,我自己来!”方磊被这几只小手搔得痒,强撑起身,踱着邯郸步,扶得浴桶,做笑道:“英姐,你快和她们一块出去。我自个来就好了!”
“怕羞么,那让如意来伺候你好了。”
“她来干什么!”
英倩莲意味深长一笑,领着两妮子掩门去了。方磊都没能解完衣带便软趴趴滑坐下来,几无气力抬手;蓦地擤见衣箧上的药裹,扒来一嗅,仿佛有麝香沿鼻孔钻入脑袋。他张脉偾兴地吃下傩丹,立竿见影,精气竟肉眼可见的恢复,以炁流穿梭于经脉,致使丹田发胀,连带四肢百骸也变得滚烫。于是蹦起身,扒得赤条条,淬火一般扎入浴桶。乜见水滚出一层污渍,赶忙舀掉,待毛细孔污秽全部沁出,也泼去了半桶,他擤擤脸,心道:“英姐说我是泥猴子转世,不会是真的吧!”忽发觉水不再沸腾,体内奇异能量也开始稳定,循环往复,荡涤官能颓丧,精神为之一振。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傩力?”方磊错愕,甚至患得患失,“不、不可能。那傩面明明已经掉了!”试探地摸了摸脸,手上触感使他颤栗:这并非是肌肤!
他蓦地生出一股溺水般的亢奋——过往记忆慢慢于指尖流转,衍射斑驳陆离的光,勾勒出一个巨型傩面。傩面生发出傩纹,一缕缕如烟如脐带联结,经历孕育和降生,生长出七情六欲,情绪的蔓延使得整个内景滥觞波澜,神祇般的傩面竟似也泫然欲涕。
于此觉醒时刻,天字肆号房的住客感应到傩力波动,登时如临大敌:“这般浑厚的傩力。莫非他们寻来了?”忖毕,他那只被瘢痕刻过的右眼于窗棂间扫视,然异常倏已涤荡无踪迹。
“啊!”如意从英倩莲那儿来,一进门见他赤条条站着,就叫了一声……方磊利索穿好她带来的衣服,清了清嗓说:“那个,你来干什么?”如意飞红未褪,却无所谓的说:“我、我来找你要钱的。”
“什么钱?”
“这些天我可是牺牲好多睡眠时间,一直守着你这块木头,白发都要多两根了。你说,你是不是得给我一笔钱。”
“呵呵。算盘打得响。我没钱。”方磊说着往外走,如意忙唤道:“哎,你干嘛去?”“吃饭呀。我都快饿死了。你不吃么?”如意似没听见,别过头,矜持了一会,再回首方磊已不见了。“没良心的。”啐罢,追出房见他就在前头,如意玉粳抿绛唇,凌波微步,赶来肘了肘,头也不回的自去了。方磊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本真,没当回事。
暗处,刀疤男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道:刚才莫非是他?因想起拍卖会上也曾觉到这古怪,于是悄然衔尾,见方磊进了英倩莲的房,便化作一道青影伏于屋檐。
“嚄!”方磊足足吃了三碗饭菜才舍得换气。英倩莲嗔嗔然:“慢些吃嘛……”方磊兀然摔下碗筷,语带哭腔:“姐,我很难受。”
“噎着了?快吃口汤。”方磊兀自嚼着。英倩莲把汤递去,说:“因为琉璃的事么?”方磊这回真噎着了。英倩莲抿抿嘴,开解道:“好了啦。大丈夫何患无妻子。琉璃这姑娘,你把握不住的。她走了,不还有如意么。”方磊的情思像嗝一样透上来,倾诉似乎成了一种呼吸;但那天面对琉璃的问询,却付之阙如。
“公子,我们是否见过!”
方磊用许多个失眠夜做出了回应。在拍卖会前一天,他受了春风鼓动,捧着那匣义甲来到潇湘房前;正伸手敲门,却听到凳子倒地接着瓷器碎裂声,顾不得许多,推门直入,赫然见她愧赧抱襟藏身,尚不及反应,面门已挨了一拳。很快三五个大汉像金星一样冒上眼前,将他拽起身。
“许公子。他乃英楼主之弟。”
那老倌话声甫落,方磊已将一口血唾吐去。许松珀脸上经络颤跳,兀自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条丧家之犬。”不使回嘴,已先手扇来几巴掌,再一脚将方磊踢飞。方磊口垂血涎水,恨恨望着他们大摇大摆离开。
方磊把自己关在房间。不久,老倌奉许松珀的话来了,大抵是说今后不会再骚扰琉璃,会后定亲自赔礼道歉云云。方磊本想一脚把人踢出去,及至老倌掏出来一个傩面。
“戴上它,你就是傩师,就是我们的一员了!”
这句话拽住了方磊,欲望似沿着傩面纹路燃烧,勾勒出具象的憎恶,鬼使神差地戴上傩面,同老倌来了。许松珀眉眼一挑,众侍女都退出房间。他捻着酒杯,踱往楼阁沉声道:“往后,由你便宜取代那姓英的。”方磊攥着义甲悄然走入这幅墨染的画卷,冷不防出手一扇,许松珀时已微醺,堪堪侧身闪过,震怒之余觉出脸上温热,沿着颧骨向下一捋,手心竟满是赭色的血。一旁的老倌亦十分意外:他缘何还有自主意识?心念电转间,许松珀只手掐起方磊,任由反抗,及至傩面“咔嚓”一声掉落……老倌把方磊埋在柳下。时至夤夜,月黑风高。那已夯实的地倏然冒出一只笋般的手。天将黎明,人脸黧黑,方磊蹑悄悄又往镜花缘来了。路过后院,竟和人撞上,百合瞿然欲呼,方磊夺一步来捂住她嘴说:“别叫,是我方磊。”百合扇动眼睑,方磊才慢慢松了手。
“能帮我找些水么?我、我摔坑里了。”
百合不发一语,领方磊来到水缸前。未及道谢她已悄然离去,方磊索性整个人钻进水缸,洗毕,穿着湿衫回房,不晓得睡了多久,直到被春雷般的鞭炮吵醒。中毒之前,方磊已和许松珀撞上,都只是匆匆一瞥,旋即扯断视线。那时候,方磊的戾气早被背负多年的仇恨所覆盖。可他尚不明白,阴谋的发酵往往是当局者迷醉于直觉甚至本能,才驱使事物走向命定的结局。复仇并非必由之路。英倩莲亦不忍剥夺他的选择,然一想到那身世可能已经曝光,心中便五味杂陈。
方磊睨见英姐脸色,自噤了声。少时,英倩莲斥道:“你啊……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么?瞧瞧这花猫一样的脸!”方磊忙在桌上找了条手绢,将脸上腌臜囫囵抹去。英倩莲已踱去衣柜,翻出那个尘封多年的包裹,塞到方磊怀里说:“过两日,你就和万先生一块回宫。”方磊抬头问:“进宫?英姐你也一起去么?”英倩莲不答。
“那不去了。我去了谁保护你!”
“你不给我闯祸就谢天谢地了。”
“我这几天感觉自己很不一样,像被人打开了任督二脉。”
“这不正好嘛,万先生可是个了不起的傩师。”
“姐,我正要和你说这事。”方磊炫耀似的把自己在内景的感受都说了出来,其实英倩莲早也见过那光景,哪怕是从萤火开始。
“小磊,你身上的衣服,就是那时候给他准备的。包里还有一本手札。”听这般说,方磊想起那座佛寺,想起那个男人及他说的话:“你想报仇么?可我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恩人。今后,你应该学会分辨什么是恩人和仇人!”方磊犹豫着问:“他、去哪了?”英倩莲似应未应,径往门外唤小厮来收拾,回头也将方磊拎了出去。刀疤男视线几乎同时刻消失于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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