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三十五章 傩傀

方磊利用咒诀感知血炁，不知不觉闯入血之巢穴；或因恐惧而迷惑，恍惚以为自己正沉溺于一片血海之中，慢慢连呼吸也受诅咒。方磊扪了扪胸，解除听山咒从地底冒出，很快便被眼前景象所震慑。偌大的昏暗的地墓，密密匝匝站满了人，他们全然没有发现方磊的存在，依是如雕像矗立。

“也许他们真是兵俑。”方磊用这样的想法给自己壮胆。他向身前的兵俑慢慢伸手，传来的触感不似血肉之躯，正准备松一口气，蓦地“咯咯”响起关节摩擦声。只见这兵俑缓缓扭过头来，方磊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正是十夫长么？

方磊摇了摇他胳膊，十夫长木然如尸，黧黑的双睛却骤地浮现红光。“咯咯”声响络绎不绝，似倒塌的多米诺骨牌，紧接着一束束瞳光若喷洒的血滴，周遭所有人的红瞳都敕射而来，方磊惊魂未定，四肢已被无数双手钳制住。与此同时，人海之中轰然炸出一声裂帛，见似有一根银标枪向自己眉心射来，方磊即运傩以金炁护体。金炁一出，周遭众人皆松手掩面，攻击临面，方磊先一刻以听山咒走免。“务必将他带回来！”祭坛上的女子一声令下，两团炁影领命去了。

方磊从血傩祭场出逃，心中思绪万千，一时未察，误触结界，即遭到尉迟、百里锁定。方磊仍未决定去留，忽地便遭地震，等发觉是敌人的攻击，身体已被龟裂的土块卡住。这时一道凛冽煞气劈头盖落，千钧一发之际，方磊奋力扭身，煞气凌面斩落，爆发的能量将他身震飞。方磊若蹴鞠飞滚出数丈方停下。百里攻命使凤尾扇一闪，暴风席卷，黄烟涤净，森木飘青叶。

“好大一只老鼠。”百里攻命掩面笑道。方磊艰难起身，来拾起剑，剑身映照，脸上易容斑驳。幻化成黑犀牛的尉迟圣夜拖着庞大身躯和百里攻命汇合，他每一都似摇动着周遭土地，光线似乎也暗了几分。方磊斜睨了一眼那巨神头骸骨洞穴，横剑指道：“这里就是你们尸陀林的巢穴了，你们和血傩教又是什么关系？”百里攻命说：“尸陀林即是血傩教，血傩教即是尸陀林。”

“诡狼、诡猩也是你们的人吧。”

“你见过他们？”

“我见过他们化成一滩腐臭的黑泥。”

百里攻命忽的一笑。眨眼，其身旁的尉迟圣夜凭空消失了；待再感知到气息时候，攻击已至身背。方磊遽即踅身，以剑格挡。相接不过一瞬，顿觉五脏如绞，巨大的撞击将他高高抛起，值此绝地，百里攻命又发扇击。生死之间，方磊持剑于面，鹞子摇身，踏青莲，布剑阵，一十八叶青莲构筑的防御堪堪隔绝披荆斩棘的煞气流。眼见青莲片片凋落，方磊明白：“此二人傩境高我不止一筹，以一敌二，更是死地。”他又向巢穴看了一眼：“他们是不打算出手，抑或以为某种原因而不愿出手？若此刻不战而逃，又能否逃出升天？”短短几念，一十八片莲叶即将耗殆尽。方磊口挂血线，咬牙蹙额，此刻唯有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于是爆发出身上全部傩力。

百里攻命见得慢慢淌出的黑炁流，冷笑了一声：“依看来，恐怕是你先要化成一滩烂泥了！”“小心！这是地狱道。”尉迟圣夜厉声提醒。“什么？”百里攻命心一凛，旋即收却攻击，连忙跃出战圈，甚至还用凤尾扇划出一道隔绝结界。却也难阻挡黑炁渗透，百里攻命即退到尉迟圣夜身边，颤声道：“现在怎么办？”尉迟圣夜也已收却神格，凝目望着方磊，少时，道：“难怪圣女如此重视。看来，你就是方家遗种。”闻言，方磊将脸上易容一把扯下，怒目道：“你知道什么？你们又对方家做了什么事？”

“那要看你够不够资格了。”尉迟圣夜话声甫落，方磊的黑魇之炁便如瀑布灌向他二人所在方位，很快便被内景傩术所封印。方磊能感觉到两人傩炁很平稳，这让他多少生出些警惕，可没有理由退却。

“无所谓你们的盘算，进入到这傩术之中，再高的傩境也救不了你们。我会用对付诡猩的手段对付你们，哪怕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们脑海中肮脏的神识。”

尉迟圣夜和百里攻命似放弃了顽抗，神识渐渐被剥夺。尉迟圣夜的神识竟有一道道封印，方磊以饿鬼道·噬魂术凝为极白之剑，层层破开，直捣核心。当炁剑即将刺入最深神识时，神海中所有节点兀自爆发出璀璨的白光，方将方磊束缚、同化。极致光耀下，悠悠生发出一个人影，他走来，更切实了，竟是英冠殿。可他竟已剃度，身披纯白袈裟，无喜无悲的看着自己，方磊疑问道：“三哥？”

“想不到当年那小孩，竟已成长到这种地步。方家的神缔傩面果然名不虚传。”

“你不是我三哥！你究竟是谁？”

“吾乃布施神怙主。暂时转生在这具孱弱的身体上。如你愿意，吾亦可布施神力加于你身。”

“妖言惑众。你最好立刻从我三哥神识里出来。否则，我一剑将你斩灭！”

“哼，转生仪式比你所谓的噬魂术要高级得多。再说这里也不是英冠殿的神识。作为你来到这里的嘉奖，我赐予你永生。”怙主踱来到方磊面前，施了合什礼，接着伸出手慢慢向他喉咙扼去。他喃喃道：“极致的白就是另一种黑暗，是比地狱黑魇更纯粹的黑暗。因我布施了所有，愿你和我一样，舍弃一切仇恨、罪业，融入光明。”白光剥落了方磊的意识。

那似个噩梦！——在黑狱最深处醒来。从吸胃蠕动到中肠，这黑狱竟是蜘蛛的胃囊。目不能视，却能听见，耳蜗里密密匝匝，尽是磨牙吮血的声响，那是由千百万只微毫如末的蜘蛛组成的交响乐狂欢！能感觉它们吮吸着自己的血液。方磊无比地想用剑斫杀这些附骨之疽，再捅一个窟窿，杀将出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做不到。噩梦缠身，蜘蛛将他侵蚀，教神格渐渐残缺，终如一团死火。到底是心有不甘，过往之人一个个在脑海闪现，昨日之欢愉，未来之畅想，付之阙如。生命未竞之春秋，岂就此了却，求生本能在燃烧，激发神格，爆出白炽之光，焚灭了一切邪魅血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