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二十九章 月夜

经治疗，常远谋似已脱离了危险，但仍处于昏迷状态。祁坤坤并不被允许查看常远谋的伤口，全靠家传傩术以施救。长时间运转治疗术，极耗心力，治疗毕，祁坤坤在风行云针搀扶下出得大帐。常浩德追出来向祁坤坤作了一揖，并命人安排住所，好生款待。

祁坤坤眼望昏昏红日，蓦地咂嘬一声：“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树影渐连，人影阑珊。方磊琉璃并肩走着，无名落在后头。他们都想说点什么，却谁也没有先开口。已能望见许家的旌旗了，近乎不得不说时，忽跳将出好些个巡逻员。个个手持兵刃，为首一人道：“你等何人？”方磊欲言，琉璃先道：“许石兄，是我，我来找许公子。”许石端量着，严声道：“可是琉璃花魁？”琉璃缓缓摘下易容皮，现出本来面目。众巡逻员皆眼前一亮。许石清了清嗓，道：“璃姑娘，你身边这位是？”

方磊情绪索寞，为避免琉璃被猜忌，老生老气的道：“吾乃地母宗宗人，受命护佑琉璃小姐而来。见过许石兄。”许石忙也作了一揖。随后向队员耳语，一人领命去了。

琉璃终于缓缓吐出话来：“谢谢……”方磊极快的冷声应道：“此乃在下职责所在。”琉璃一愕，默然垂首。少时，许松珀小跑而至。见得果真是琉璃，许松珀止步住了，沉吟道：“琉璃，你怎么回来的？”琉璃道：“是、地母宗宗人送我回来的。”许松珀几按捺不住拥琉璃入怀的冲动，上前来时忽注意到站在琉璃身边的男人，霎时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仍径上前，拉过琉璃的手，冷声道：“许石，带这位先生去领赏钱。”方磊摇摇头，道了一揖便行。许松珀睨见琉璃神色，正思忖间。忽听得身后传来喊声：“雄大哥，是雄侠大哥么？”方磊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三张兴高采烈的脸填满视线。三人正是祁风云；也不顾白眼，三人作势就要拉他去见两位长老。

许松珀见此三人装扮，身后且还跟着几个常家的人，知是早前从东垣来的。却不知东垣如何和地母宗搅和上了！

“几位，可是东垣来的客人？在下许松珀。未请教。”祁坤坤等皆世家子弟，礼仪上不敢松懈，都与许松珀相见过。许松珀又来向方磊作揖道：“今日得见雄侠芝宇，实是三生有幸。烦请兄到帐下叙一樽酒，以罚在下轻慢之罪。三位仁兄，也请光临同往。”祁风云皆愿往之，三人并非好酒，是对雄侠大大的感兴趣。方磊无奈何，瓮声瓮气的说：“宗门、要务在身。”言讫便欲走。却是许松珀顺势来搭上他手，又向祁风云三人堆笑道：“雄侠兄定是怪我轻慢了。诸位仁兄，权请以言相留。”三人便都乐呵呵围过来，还真怕“轻慢”了。毕竟雄侠不仅是雷剑朋友，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方磊自向黑黢黢的林里盼望：无兄，你怎还不现身！

众人围着方磊便望许家据点去了。许松珀低声道：“我与雄侠兄一见如故。实不相瞒，你特别像我一个朋友。那人，”忽看向琉璃，“琉璃，你也认识。”见她鹅颈一颤，许松珀暗暗咬牙。

许家大帐，众位公子哥围坐，许松珀早命人上了好酒好肉。都起过箸，酒也过一巡，许松珀道：“雄兄寡言少语，莫非还是在怪我等招呼不周么？”方磊见众目光投射过来，勉笑着昂头饮下一杯酒。许松珀仍举杯道：“让贱内抚琴助兴，如何？此番不醉不归。”未及答应，许松珀便吩咐了手下人去。方磊无言，一盏盏吃着。或是悠悠琴声使得酒精二次发酵，滥觞出抑制不住的酸涩；方磊蓦地将杯盏重重一放，即起身辞行。祁风云等挽留不住，许松珀忽运傩，以暗劲扣住方磊肩头。风行道：“许兄，你这是？”方磊不愿事态升级，遂以炁一震。整个大帐恍惚抖了抖。许松珀脱了手，连连后跌，似惊似妒。他们对许松珀如此冒犯都颇有微词。许松珀很快镇定，复笑道：“想不到雄侠兄身手这般了得。”说着行将去酒案，满上一杯，递与方磊。方磊接过，昂头饮下，下一刻，酒杯稳稳飞落案上，人则也消失于帐。祁风云因许松珀的恶劣举动，皆告辞，追雄侠去了。许松珀阴着脸自来找琉璃。可怜琉璃未待开口，便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皎皎银盘若照面，迢迢河汉不得语。方磊树般的杵着。无名悄声落下，将灯豆之晖尽都隔阻。

“你似乎迷路了，”无名调侃道：“有人说失恋就像迷路……”方磊缓缓才说：“很可笑，对吧！”无名抿抿唇，旋即道了歉。方磊苦笑说：“没关系。其实我也根本谈不上失恋了。”都缄默了片刻。方磊擤了擤，忽的问：“无兄，你吃过了么？”无名别过头，若有若无的应了。

无名破例架起火堆，火里尚烧着几颗番薯，香味与热浪抚慰官能，方磊能感受到慰藉。“无兄，我还真想吃点肉呢。”也不是方磊挑剔，只是酒意正浓。无名用木枝撩拨着火，说：“进山以来，遇到的动物少得可怜。这季节连兔子都没见到一只，属实反常。”方磊说：“更反常的是居然连蚊子都没有。”

“笨蛋，没蚊子是因为我用了麝香。”无名啐道。方磊撇撇嘴，自在心中腹诽：那就是你用了麝香，动物看到你都绕道走了。

“……小时候爷爷和我说过帝座山的事。以前的帝座山，动物比植物还要多，还有许多许多很有灵性的物种。更有甚者，譬若山海经所出走，或若陆离之光怪，或若行空之天马。总而言之，你梦里没梦到过的，帝座山都有。”无名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方磊忽的笑了。无名嘟囔着，装出佯怒的样子。方磊忙说：“无兄，你接着说。挺有意思的。”无名道了声“信不信由你”便不言语了。

“谢谢你，无兄。和你们东垣的人相处，很舒服。”

“你什么意思？”

“先给我个番薯。”无名便在火堆里扒拉，方磊也徐徐说着方才被强拉去许家大帐的事。无名揣着手说：“难不成，那姓许的发现你了？”方磊啖了一口番薯，说：“也许、只是对我有敌意吧。”

“倒也是，那种人心眼最小了。”无名又说：“对了，那坤坤、额，我是说祁家那小子和你说了什么？”方磊于是把祁坤坤从祁璇思那里打听来的名字告诉了无名。无名听了，心一凛，暗暗后怕。少时，道：“好险，若真的是那个叫第五一为的，迟一步，可能神仙也救不了。他可是傩灾境。”“你知道这人？”方磊又拾起一个番薯来吃。无名点头道：“第五一为是前星官执法者。”

“星官？”方磊似触了电，猛地想起从诡狼、诡猩神识里提取到字眼；前时也听雷剑说过。难道这个人……

“你怎么了么？”无名的问话让方磊回神。他忙道：“没有。那你知道这人为什么成了通缉犯么？”无名于是将第五一为意图谋害垣主的事告诉方磊。“但具体事实如何，犹未可知。”方磊听完，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