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师》第九章 梦魇

《傩师》第九章 梦魇

繁皇宫上,夕阳似血。一车马直入正阳门,早有宦官迎接,至车轿前禀道:“三殿下。臣特在此指引殿下前往陛下寝宫。”英冠殿掀帘探头急道:“速引本王前去。”宦官告喏。

少顷至寝宫外,英冠殿将那黑匣暂且放置,下了车马,步至文石台,见皇兄怆然以叹,心中一悸,“大哥,莫不成父皇……”未及答应,英冠殿已疾步抢去内殿。英冕冠默然,心中乃忧能人局势之云谲波诡——彼时皇家意欲借道教之力一统三垣,不想其伐功矜能,且联姻不成,嫌隙既生。皇帝故绥靖制衡,此消彼长,傩师数量到达顶峰,今鼎新革故之势波及朝纲,皆因皇家未能掌握其中货殖之枢。已知封禅之帝座有一玉脉,然秦岭隔阻,天堑道险,若无道家五鬼运财符,孤军深入,木魅山鬼,去不复返。后得韩浪、周业两上清大贤相助,先遣开拔,驻军已逾半载。

其时英冕冠受大姐访寻单元子之嘱托,深知敏感,奈何分身乏术,而英冠殿自告奋勇,便有此行。所得情报早前已飞信回宫,英冕冠忧虑日增。今帝座黑市渐冻邦本,无论是单元子被囚,抑或傩玉之泛滥,皆拜地母宗所赐。韩浪周业剀切陈词,地母宗既怀五丁开山之殊能,尚能御兽,因提请后援。英冕冠也算未雨绸缪,早间网罗豪杰,得身怀绝技者约半百,皆能胜百夫长。值此关键,惊闻父皇龙体有恙,却不免有所挫折。

皇帝英乾镕其实是噩梦焦心。原恪守道家性命双修的他,于某日出阳神,神识竟未能回肉体。焦额之际,寝宫陡生出一阵紊乱炁流,袅袅若烟幕,并传来一个不喜不悲的声音:“英人皇。汝春秋已尽。可有遗愿乎?”英乾镕惊怒交加,道:“朕乃天命之人。几番磨砺未死,今不过阳神离体,何言享了春秋。”那声道:“助汝阳神回体何难哉!然汝之江山,将尽落人手矣。”英乾镕仍悍然其色。“不日,胡佛复苏,无相乘将卷土重来。”听得此言,英乾镕敛容而问:“你是何人?”

“天也。封禅大典行刺之人已转生……”

英乾镕一惊,神识回体,怔忪环顾,寝宫中唯自己心跳砰然。当日他临幸皇贵妃李玥。至夤夜,英乾镕忽发了个噩梦,梦中见一片大火围着皇宫,爱女英倩莲和人拥抱在一起,任由呼唤也不理会,直至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因而惊醒,侍寝的皇贵妃亦睡意全无,出声招唤下人,他又遣去了。

“朕无事。”

“陛下,切切保重龙体。”

“朕如今只忧虑一件事。”英乾镕眼望长明灯,缓缓道:“朕欲立太子。因此心烦意乱。”李玥闻言一惊,自噤了声。三位皇子皆皇后所生,生第三皇子后薨逝。后李玥擢升皇贵妃,从未敢僭越。皇帝此番一问,着实教她冷汗涔涔。英乾镕摩挲着李玥的手说:“朕素知你通情达理,故想问问皇贵妃的意见。”李玥说:“臣妾乃妇人之见,陛下何问一妇人。”英乾镕说:“私房夜话,但说无妨。”见陛下如此言说,李玥便道:“冕冠成熟稳重;旒季心胸豁达;冠殿卓尔不群。”顿了顿,又道:“这些优点皆逊于陛下的英明神武。”英乾镕啧一声道:“三人中朕最喜爱小子。爱其机敏也。朕知他爱闯祸、不稳重……”李玥美目顾盼,英乾镕喃喃又道:“全都是装的。”

……

英冠殿迎面撞见二皇兄,英旒季拦住道:“父皇急火攻心,刚服药睡下了,有太医候在一旁,弟且宽莫急。”二人移步和皇兄聚首,英冕冠将心中忧思对二位弟弟倾诉了。英冠殿知事关社稷,言奏请过父皇后,便亲率队伍前去帝座山。英旒季忙教弟弟不可意气用事,应侍在父皇周前,免叫挂怀。又劝:“大姐也不希望你涉险。进山之事交给万先生吧,他毕竟是傩师。”英冠殿自觉不被理解,埋藏心事,闷头去了。英旒季欲叫住,英冕冠说:“由他去吧。”

南三所。英冠殿干杵着,终于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那黑匣,霎时红光灌满寝室,匣中血莲潋滟,使人精移神骇,流沔不返。他还小的时候,曾亲眼见过单元子如何大闹宫闱,于万军丛中带着大姐,飞仙般双双走免。然而英冠殿的傩师梦想却迟迟未能实现。他试过许多类型的傩面,竟都未能签订通神之契。英冠殿不理解不接受,身为繁皇城的皇子,焉弗如樗栎庸材耶?从崇拜转向排斥,只一念间。自大姐离宫,多年来他本将忘却的那些事,于某夜晚,忽又生发成一个梦。梦中他走进一个囚牢,壁火若豆,牢心依稀反光,定睛看仔细,才知那是个人茧。

“此人好生面熟!”这念头致使他惊醒。此后“傩师”等字眼再挥散不去了。恰这时知大哥正筹谋进山事宜,由此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英冠殿率队到得帝座山外围后,只和韩浪周业见过几次面。知二人不敢答应带自己进内环的要求,因而远避,英冠殿甚是索然。因想教大姐知道单元子的消息,故起轿回程。然归程总比启程无趣。车殆马烦时,忽听军官报告说前路有诡异踪迹,他旋即执拗地行出了车轿。那军官惶急道:“三殿下。不可轻出。”英冠殿冷哼一声,“起开。我倒要看看那些能人的本事。”睨去,前方确实有一头鹿影。因斥道:“那不就只是一头鹿么?”军官颔首道:“是小人眼拙,惊吓了殿下。”英冠殿又使其寻来了弓箭,张弓而射,正中林中那物,那“鹿”却似人般惨叫了一声,应箭而倒。英冠殿心一凛,道:“速去查看。”众将提兵至,见竟是一女子中箭倒地。英冠殿知射中人了,即命属下将伤者扶上车轿,并让随行医官做紧急处理。

当日就近于驿站歇息,医官报告说:“殿下,所幸伤不在要害,且箭头没入不深。目下这女子性命应是无虞。”英冠殿斜睨了一眼,见她花信芳华,无端遭此厄运,心有愧疚。又派人去附近寻她家人。一无所获。

不日女子转醒,自道了身世:言己为樵夫之女,年前父已逝,今孤身一人矣。英冠殿狐疑地端量她:观之举止、外貌,焉有一丝村野山民的样子。却也不做拆穿,只好生照养着。后唤医官来询问,医官啧啧称奇,言其伤已经开始复原,料想不日痊愈。英冠殿有感不凡之处,心忖:难道她是什么能人不成?受这般箭伤,竟已转愈!于是踅转回屋,倏来抓住她手腕。她的眸在满是疑惑的脸上闪烁。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樵民,你是刺客,对么!”女子受到遽然的恫吓,泪眼洇湿肩胛,却生殷红。英冠殿更将她拽着,任由缄默挣扎,承受恨恨眼神。女子终于还是说出己乃血傩教圣女的秘密。

“你是傩师?”女子无言。“你既是一教圣女,定有什么不平凡手段,快教我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能耐!”见英冠殿依是催逼着,她下定决心似的,忽口念咒语,霎时,一股阴风席卷,桌上器物都兀自飘浮于空,如敌环伺,接着一齐发来,英冠殿慌忙护住自己。

如此举动惹得她咭笑。英冠殿抻头一看,物件都遽即掉落。但闻瓷器碎裂,护卫带着兵械一拥进来,英冠殿唤退了,又向圣女作揖,歉然道:“是我有眼不识圣女,多有得罪,本王赔礼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

英冠殿知晓了她名雪怜。不觉已在驿站耽搁了数日。短短时间,他们似乎熟悉了这种陌生,譬如自然而然的肢体接触,却因亲昵引起了心头荡漾,之后的不经意一举一动,扭捏、害羞、掩饰,再到别过头暗自莞尔。这种陌生只是一种朦胧感受。她抽出手绾了绾发,意外露出云鬓下藏着的粉红色耳根;忽又把滴溜溜的眸子转过来。英冠殿怔了怔,认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于是邀请她同回繁皇城。雪怜忽地黯然其色,轻轻摇了摇头。英冠殿嗫嚅无声,悄然退出房间,不顾众将催行,自默然回房。

翌日,忽听得医官禀报,英冠殿忙前来,见雪怜竟已气若游丝,心中十分惊诧。雪怜求得英冠殿一人留在屋中,一面道出自己受伤经过,一面解开身上衣襟。英冠殿见得雪怜胸口蔓延出蛛网般的赭色纹路,才明白原来早在中箭之前,她就已中了某种恶毒的诅咒。雪怜穿好衣襟,徐徐道出血傩教宗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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