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勿句(原创首发,禁止转载)
(注:本故事所涉的所谓“傩”,是作者揣摩、拼凑、想象出的虚构之创作。是故与无相乘之勾连,仅与此作品自洽,和官方非遗傩文化无直接关联。特此声明。)
序章
不久前我差些死在武功山。作的。是一位鳏居老人救的我。我随他回了家,那是个仍用烛火照明的平房,像被压在古神胴体下,群山如墨,手机也没有信号;摸黑带一个老人家去民宿显然不是好主意。
“吃过了没有?”他说。
我顿时意识到饿,顺着招呼坐下,从背包攫出许多食物放到桌上,把平常蛮吃的巧克力棒递给他。他低着眉眼,颔颔首,说:“我那两重孙儿,也蛮喜欢吃这些的。”在我的力邀下,老人才腼腆地尝了一根。
我们聊了起来。感谢的话早在回来时说了,对于救了我,方老爷子显得云淡风轻。我倒很想刷存在,一面扒拉薯片,一面和老爷子扯一些驴友之“追求”之“冒险”之“境界”……总之,生命在于折腾。我说完,他忽莞尔,少时才缓缓说自己孙娃也一样,就爱大山外的世界,接着嘀嘀咕咕的,开始说些囫囵话。我感觉烛火很燥;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及至老爷子说起非遗文化。
“您说您是非遗传人?”我问。老爷子自豪又矜持地颔了颔首。我原还想幽默一把,问那面具舞是不是像“假面骑士”。面对老爷子的庄严神情,我终是不敢亵渎。大抵他也觉出我不太了解傩;倏忽那黑眸上的葳蕤白眉一展,灌输给我一些关于傩的文化。绘声绘色处,他灵巧地离桌,跳起了在当时我看来有些滑稽的傩舞……
我听见房间的寂静。屏幕右上角跳出新的一分钟后,我抬头,他的脸古井不波。——坏了!这是把我当他孙子了哩。嘚,关爱孤寡老人……况乎老爷子救了我!我于是放下手机,决定扮演一个乙等学生,由他摆布。
老爷子坐下来,开首说……
传说武功山,以前叫帝座山,属九嶷一脉。九嶷山脉延绵三垣,襟带震旦之纵横捭阖。三垣垓心有一城,名曰繁皇,人杰地灵之墟榻。不同于百家争鸣,远于皇权的佛道两教并济,信徒日增,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后封建政权交替,无相乘一佛教高僧,竟于封禅大典行刺杀之事。未遂。
“……自今以后,敢有事胡神、邪伪及造形像泥人、铜人者,门诛!……诸有佛图、形像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自皇帝诏书以来,官府实施毁佛经,熔佛像,拆佛寺等一系列措施。无相乘自此门人凋敝。值此当口,一股较佛、道更为古老的文化蔚然成风,傩师的故事便由此起!

第一章 青灯古佛
世道好似渐渐太平了。这几年方磊比春雷后的竹子蹿得还快。却容不得脑袋去祭奠物是人非。……眼见推车上的拍品摇摇欲坠,忙跑去攥到手中,这两粒梨状傩玉,很润。小厮小明、小宇后知后觉,投来感激神色。方磊撇撇嘴,信手一丢,也不管他们接到否;踅来大堂,好些个豪客围了过来,个个皮笑肉不笑。认得是住天字房的,探底来了,嘻和嘻和,他敷衍了去。
诸豪都有愠色。此番肯屈尊,假以辞色,全看英楼主的面。否则凭他方磊废人一个,路边一条,看家护院都累赘。不怪这群富豪老爷,现在哪家不豢养着几个好手!随便扒拉个,搁以前就是镖师级人物。
到底武者没落了,有的镖师成了打手,有的和无相乘苦行僧齐消寂了。眼下能人圈的风口,道家算得中流砥柱,傩师则可谓后起之秀。自打傩玉被发现可供能人修炼,几一夜间便成了炙手可热的硬通货,对三垣格局影响非止一星半点。却说能人,即掌握特殊能力之人。发掘这傩玉的,更是能之能人,道家之耆宿也。
时也;命也。其虽感悟到傩玉蕴含的古神能量,于修行道行有所裨益,殊不知这对另一藉藉无名的灵乩之流,更是改变命格的珍贵媒介。这位道爷原抱着比肩张道陵的态势,于三垣广布理论,以壮门徒;阴差阳错,那群灵乩之童藉此机缘,演化成傩师,培风图南,短短数载一举成为三垣能人界不可忽视的力量。
“岂合周礼乎!”言讫,此大贤耆宿竟溘然长逝。
大堂渐渐的人头攒动。那几条大鳄,肚腩大气量也大,情知投机取巧不成,决定用财力说话;回了座,都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举办方毕竟是天市垣西四家联袂,不至于教人意兴阑珊。拍卖地点坐落于繁皇城最繁华地段,勾栏瓦舍之最高楼——镜花缘。楼主名英倩莲,徐娘半老。前排的青楼老友,不乏有慕名而来者,为一睹芳容,以供想入非非,却也止于想象尔。
现下舞楼周围除前排的商贾豪绅,后排也都坐定,方磊独占一台,自在啜饮,不时还用眼神挑衅为他倒酒的老倌。这瓜皮帽三角眼老倌倒毕恭毕敬,很甘于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小厮,为方公子服务。方磊并非和他结了仇。
方磊是和自己结了仇!
潇湘房幽幽又传出抚琴声,那是方磊心中悲郁的滥觞……先上头来,是一股莫以名状的,于腑脏翻涌的波涛,由肚心窜上双睛的火辣,那不是落泪的感受。
看呐,熙熙攘攘的青楼,一眨眼人人都戴上了斑驳面具,其色同或不同,皆黯淡无光。方磊起身四顾,周遭顷刻空无一人,好似收藏生气的棺板骤然盖上了,甚至隔绝了心跳。吊诡的是,骨骼开始传来附骨之疽的称赞,谁又能分辨,噩梦中的磨牙声源于地狱阎罗,抑或松木门里的白蚁?响声渐大了,教人恍惚,恍惚记得自己站着。
内景里,不那么具象的记忆中的家人,向他围了过来。
这梦境有过,这次却在清醒中闪回,提线木偶般的父亲角色,面戴黑如墨玉的傩面,既倥侗不实,又明晰异常——似糜烂的蜘蛛穿行于五官,沿着傩纹结网,一圈圈蔓延、覆盖、切割、破碎。
族人们一个个在面前破碎。
无人在意酒杯破碎。
“砰、砰、砰”的声音还在持续。所有人目光皆汇聚在花魁琉璃身上,她金莲步步,场下鸦雀无声,只剩心跳同频,随她登高楼。行将上飘檐,乃发现袅袅娉娉的如意、百合。同框汇合,皆般般入画:琉璃眉黛青山,双瞳剪水;如意玉立亭亭,丰神绰约;百合月中聚雪,小家碧玉。各有各的美!
倘议美中不足,便是藏在花魁身后,丝丝不豫之色罢。是妒忌画眉,才促使傩面诡谲闪烁么?方磊在内景与现实徘徊,想一切若隐若现的傩面不过是醉酒幻觉。真正教他难以释怀,是那张云髻散乱的脸;和琉璃的剪水瞳切断视线联系,回身见了那阴鸷狼傩面,蹒跚行去夺过酒壶,没于喧嚣之中。
三美的出场骚动了一会,很快便有人出来主导秩序,能让满堂青楼老友按捺住情操,自是因为名望家族出身的子弟自带薄面。
白的黑的绿的青的纨绔,楼上还是这四位爷。三美刚向几位公子道了万福,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英倩莲便热络地迎上来:“许公子、秦公子、常公子、吴公子。你们好啊。”吴钧定道:“英楼主怎又把我排在最后。莫非对我有意见?”英倩莲把香绢一摇,“可屈煞我了。下回不叫吴公子了便是。”顿了顿,笑道:“改叫吴状元可好呀。”吴钧定做笑两声,转头道:“许兄,你这脸是叫小猫给抓了么?看起来兴致不错。”
许松珀无答,兀自打了个响指。适时,楼下偏门一华服侍女托盘而出。吴钧定用下巴指了指,说:“那是什么?”许松珀冷笑,“吴兄难道认不得这帝座山灵宝么?”此言,耸动堂下。侍女已近前,在花魁面前停下。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许松珀踱来,在盘上一捻,又牵过玉手,将义甲套上她纤指。所谓灵宝,竟只是穿山甲的指甲。一旁,常远谋面色不善:堂堂世家子弟却属意青楼女子,甚为他所不齿;待要讥讽一番,楼下忽起骚动。见方磊倒地,琉璃心头一悸,这时,倏觉到一只既柔软又坚硬的义甲搭在脸上。许松珀的微笑使琉璃转过脸来。
英倩莲早跑将下来了,攘开人群,一觑方磊面色,心中鹘突不息;“许是醉了罢……”攫过酒壶,唤来小明子、小宇子抬方磊回房,又往楼上敕了一眼,跟着去了。
“诸位。拍卖正式开始。”
随着许松珀嗄声令下,一列侍女捧着托盘,如鱼贯入,接着又有一队小厮推车衔尾,来得楼台,布置完毕,但见拍品或大小悬殊或嶙峋怪状,相同的是,皆盖着红绸缎。急公好义的老友常客们,摩拳擦掌,频频举牌只为掀一掀那红盖头。
要的就是这股当新郎官的悸动。
若说傩玉拍卖是一种赌石游戏,另一种拍品,对那些凡人而言,其吸引力更窒息。乃傩面也。此亦傩师与请神降示的灵乩区别所在。古神意志通过傩面传承下来,演化成神力、术法,为开面之人所继承。既结神缔,神格加面,修神力行傩术,超脱凡人之列。
方磊一直为这种可望不可即的机缘神殇。之所以在大堂徘徊,非是因被交代“维护治安”或“引导秩序”……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走出来。得益于英楼主溺爱,现在还过着膏粱子弟的生活,只是没堕落成品行无端的纨绔罢;不管是扎在心上血淋淋的记忆的警醒,还是为数不多的欢愉时刻在陶冶。这就是他的面貌!
琉璃是几个月前闯入他生活的,像一场酸甜的雪,斑斓梦幻,雪泥上印记着八年前第一次相见的鸿爪。那年的雪特别冷,是母亲怀中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夭折。方磊重病得治后,看父母蘧然开怀的样子,当时的他并没有学会回应。他仍要和过去一样的玩耍。方家发轫于紫薇垣,尝有门客三千。记得那天有个倡家带着个怯生生的女娃,还教她给自己行跪拜礼。方磊不喜欢,他想要的是玩伴。女孩笑吟吟说:“我可以陪你玩!”
“你会捉斑蝥么?”她摇摇头。
“你会捉迷藏么?”她还是摇头。
“骑大马呢?”
“我会弹琴。”她说。之后,方磊教会她做游戏,她却教不会方磊弹琴。哪怕她以断供冰糖葫芦为胁迫。
“你为什么要练琴?”方磊含着整颗山楂,囫囵的问。
“不好听么?”
方磊没有回答,视线从她纤细手指上转移,整颗山楂都嚼完后,离了琴房,要管家背回去。在背上他问:“有什么能让手指弹琴时不疼的么?”然后他晓得了有种东西叫义甲。管家第二天都买来,冰糖葫芦却被扣下,那可能会影响药效。方磊并不责怪,带着义甲来了琴房。
她却已经走了,琉璃和她父亲走了。方磊觉得嘴里酸酸涩涩的,雪慢慢停了,慢慢忘了,之后仍有更刺激的游戏和更美味的小吃丰富他的童年,直到无忧无虑地撞上了灾难。那时他还太小,记不得父母亲是否真的被杀,只晓得是一个男人拐走自己,接着又为另一个男人所救。
救了自己的这个男人,英姐也认识。一开始,方磊像只应激的龟,死死咬着男人的背。男人只冷冷的说:“你想报仇么?可我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恩人。今后,你应该学会分辨什么是恩人和仇人!”方磊尝到一股腥涩,不知为何松了口,也许饿,也许倦,蜷缩在他背着的大襁褓里,再没有动换。这对男人冲出重围没什么帮助,但也不至于教他分心。男人也是个傩师,方磊并非不认得,他见过父亲戴傩面的样子,也是那天后,自己就患上重病。
往后的战斗,男人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怎样的诡计,都能迎刃而解,短短时日,便在方磊脑海里植入一个伟岸形象。他带方磊远离家乡,来到繁皇城,为躲避敌人追捕,潜入了一座佛寺,在那里遇见了英倩莲……
方磊不知道那男人后来去哪了。数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几个月前来到镜花缘的琉璃,使方磊记忆活泛起来,往日涌上心头,和现实纠结错落。她是个极敏锐的人儿,先开口询问道:“公子,我们是否见过。”方磊讷讷然,付之阙如;终于在几天前,怀揣某种情结似的,捧着那匣精致义甲,来到潇湘房前,打算送给她,甚至是表明心迹。
橐橐步履声已经平息,心里的忐忑又起。酝酿许久,方磊伸手去敲门,却听到凳子倒地接着瓷器碎裂声,顾不得许多,推门直入。赫然见她愧赧抱襟藏身,尚不及反应,方磊面门已挨了一拳。很快三五个大汉像金星一样冒上眼前,方磊被拽起身,见许松珀就要下死手,瓜皮帽老倌忙提醒说:“许公子。他是英楼主的弟弟。”许松珀面色几转,方磊愤愤然将一口血唾吐去。许松珀也不拭,兀自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条丧家之犬。”不使方磊回嘴,许松珀先手扇去几巴掌,再一脚将他踢飞。方磊垂着血涎水,恨恨望着许松珀大摇大摆离开。琉璃来扶,却被一推,他攥着拳自蹒跚离去。
回房后方磊便一直忏悔,怔怔望着手中之物,如魂灵出窍。想着琉璃当时多么无助,多么需要自己的保护,可无能的自己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还纠结着那廉价自尊!
不久,那老倌奉着许松珀的话来了:大抵是说今后不会再骚扰琉璃,拍卖会后,一定亲自赔礼道歉云云。方磊本想一脚把人踢出去,及至老倌掏出来一个傩面。觑见这个放着诡谲色彩的傩面,方磊心动了:是呵!记忆中的方家,便有着通天彻地的大能,不该再沉寂下去的,自己就该戴上复仇之面!
欲望似沿着傩面纹路燃烧,勾勒具象的憎恶。方磊戴着傩面,同老倌来了,许松珀眉眼一挑,房内众侍女都退散了。“往后,由你便宜取代那姓英的。”言讫许松珀捻着酒杯,来得窗边,自在忖度黑市布局。方磊悄然行来,冷不防向出手一扇,许松珀时已微醺,堪堪侧身闪过,震怒之余觉出脸上温热,沿着颧骨向下一捋,手心竟满是赭色的血。一旁的老倌亦十分意外:他缘何还有自主意识?
心念电转间,许松珀只手掐起方磊,任由反抗,及至窒息。傩面“咔嚓”一声掉落……老倌把方磊埋在柳下。时至夤夜,月黑风高。那已夯实的地倏然冒出一只笋般的手。天将黎明,人脸黧黑,方磊蹑悄悄又往镜花缘来了。路过后院,竟和和人撞上,百合瞿然欲呼,方磊夺一步来捂住她嘴说:“别叫,是我方磊。”百合眨眨眼,方磊慢慢松了手。
“能帮我找些水么?我、我摔坑里了。”
百合不发一语,领方磊来到水缸前。未及道谢她已悄然去了,方磊索性整个人钻进水缸,洗毕,穿着湿衫回房,不晓得睡了多久,直至被春雷般的鞭炮吵醒,方知道拍卖会开始了。被英倩莲叫去饱餐一顿前,方磊又和许松珀撞上。许松珀眼神似很复杂,只是匆匆一瞥,旋即扯断视线。方磊身上的戾气也蓦然消却了。这些天的事儿他都没有告诉英倩莲,独自一人浪荡;再和那老倌撞见,他如见得了鬼,也似吓傻了般,对方磊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一切恍然如梦,他鬼迷日眼的,望见琉璃投来的关切目光……方磊倏然起身,来将她抱在怀中。
“太好了……小磊,你终于醒了!”英倩莲恍惚感觉怀抱着多年前的那只泥猴子。方磊怔忪地松开怀抱,见英倩莲热泪盈眶;讷讷然听着她讲述这些天的事。他整整昏迷了七天。
“看来,我又死过一回了!”
方磊的话像一片青叶,落入往日湖泊,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英倩莲脑海里又泛滥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约莫七八年前,男人意外闯入结界。其时灭佛运动已持续了数年时间,早也从繁皇城扩散了出去,一些旁门左道,藉此机会对佛教施以打击,为自己的组织集团谋取利益,以期像道教那般受皇帝推崇。无相乘于三垣无可立足,已远遁蓬莱。在这般背景下,于繁皇城见到这样一座佛寺,他如何不惊讶。一定是中毒后产生了幻觉罢,他从佛像上收回视线,把背袋中熟睡的方磊放上蒲团,准备检查自己的伤势。忽这时背后传来一股凉意,男人不顾危险,倏一个张飞骗马,接着醒狮衔珠般抱过方磊,跃离正堂,来得前院,抬头,见得一个雍容妩媚的巾帼女儿款款行将出来。
“你是何人?缘何进得了这地界!”她苏秦背剑,直指道。男人心念电转:她应不是冲这孩子来罢?然无相乘可也有女弟子?一番思忖未有定论。
因瞥见男人怀抱大布袋,她倏地哂笑:“你这盗贼胆敢偷到这来了!”言讫,不容男人措词,又舞剑来。她不是无相乘的女弟子,想毕,男人一个鹏起翻上影壁。见自己的攻击频频无效,她心中吃气,荡剑衔尾陡直追,这时,男人遽若折翼之鹰,竟一头重重栽在地上;兀自惊诧,忽听见小孩哭声,飘然落来用剑挑开布袋,见得一个孩提。
给男人治疗前,英倩莲已向方磊问了个大概:想是他们被卷入了灭佛运动,于是心生愧疚。方磊很乖,许是好久未尝吃到这般好吃的点心了。英倩莲摸摸他的头,转头来端量那靠在柱上的男人,见他眉宇攒出一团刚毅神色……却是脸色很红,及至一对眼睑不自然颤动。英倩莲道:“我知道你醒了!”男人倏地睁眼,垂着视线,嗫嚅道:“多谢姑娘相救。”他瞥了瞥方磊,沉吟着向英倩莲表明了身份。他名单元子,是紫薇垣的傩师。单元子甫说完,英倩莲便问:“我知道,就是灵乩。”未及解释,又说:“不对,你们不是有那种面具么?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单元子道:“灵乩并非傩师的全部。每一个傩师,都有神格,传承着古神意志。我一直相信,这种意志不是平白产生的,一定有某种启示,指引着我们。这本和所有流派没有冲突。甚至于皇权。至于现在,我还不能凝聚傩力,因此尚不能让你见到我的傩面。”
英倩莲对单元子的一本正经感到古怪,食指按着自个的下巴,徘徊着道:“你看起来不像中毒!”单元子道:“我想我应该是中了剪经散。那是专门对付傩师的一种……”
“无色、无味、剧毒,只需指盖儿那般大小,就能让一个大成境界的武者,很长一段时间内凝聚不了内力。若平常人误服,极少分量也绝死无救。”英倩莲见单元子直勾勾看着自己,白了白眼说:“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这种东西?哼!剪经散原是对付无相乘的。这点从名字上就能猜出来了。”单元子颔颔首,若有所思。少时,她问:“你来繁皇城投靠什么人么?”
“我本打算带这孩子去天市垣。他母亲娘家人是天市垣的。”
英倩莲颔颔首,睨他衣衫褴褛甚至于蓬头垢面,想是经历许多战斗,虽寡言少语,举止却感觉不到一丝挫败;心下愈发有些好奇了。她忽转头向方磊唤道:“姐姐给你的东西好不好吃?”方磊点点头。英倩莲莞尔一笑,径自往外踅去,将要行出结界,倏地转身,单元子忙将眼睛闭上。
英倩莲离了结界,当天晚上便一个人回来了,背着个大包裹,有食物和水,以及给他们的换洗衣物。讵料一进入结界,单元子便冷冷的杵着。英倩莲缓缓踱入正堂,倏觑见方磊全无生气的倒在蒲团上,心中骤起一阵鹘突,“他……”
“他死了!”
英倩莲不觉捂嘴。单元子仍自责的说着一些,所谓“尸心咒”“神格”这样不明了的话。英倩莲自踱来,跪到方磊身边,伸手抚摸这张冰冷的小脸,觑见了蔓延上脖颈的符咒般的血纹,倏尔明白“尸心”这种咒术的恶毒,及凝固生命的阴冷。
在结界里,时间也共享。眼前有飞舞的星光,回过神才晓得那是萤火虫。英倩莲和单元子把方磊埋在外院一颗树旁;然后好似很疲惫,都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许久,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单元子没有回答,他已如失去意识般昏死了去。长久以来的战斗耗尽了他的心力,方磊的突然夭亡,既击溃了他的精神,也解放了他的意志,于是一败涂地的昏死了去。英倩莲俯身来听见他的心跳,冁然一笑。便见那萤火虫又飘飘摇摇,飞进了梦乡。
是第二天的意外响动将他们吵醒。英倩莲从单元子胸口醒来,来不及忸怩作态,当即让他躲起来。单元子的傩力还未完全恢复,若以往,绝不肯让人断后,况乎是一个女子。转念一想,自己不能牵累了她,现下也只能先藏身再做打算。见单元子跃入了佛寺里堂,英倩莲口念无相乘咒诀,结界如水纹波动,悠悠于面前浮现出外界影像,觑见那弱冠男子,心中一喜。
结界前的男子见前方倏尔荡出一条缝隙,蘧然踱来,掀帘一般,将桃林景色掀开,进得了结界之中。在寺门口见了英倩莲,刚行了礼。英倩莲忽板下脸色说:“你干什么来了?”
“姐……”
见二弟面有难色,英倩莲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二弟英旒季提到了他们的父皇,说以后或不会再准许这座寺庙的存在了。因为掌握无相乘结界术,这点英倩莲不很担心,意想不到的是,父皇想让她和太微垣的人成亲。英倩莲沉着脸色,打发了英旒季回去。回到正堂,单元子又兀自站在自己面前。
“你都知道了?”他点点头。
“你的事办好了?”他摇摇头,缓缓走来,及至走过她身边。英倩莲回身唤道:“你要走了么?”单元子驻足道:“是的。”
“那个、我想和你一起走。你不要误会,我是,我是为了……”
“有缘再见!”
听这般说,英倩莲嘟囔嘴,转身往正堂里去。单元子始终没有回头,只在心中向她默默道谢。他仍要去天市垣,这一路不知还会遇上什么凶险,带着她……单元子虽对皇权很排斥,但不至于仇视自己的救命恩人。
来得正堂,昂首觑着面前的佛像,英倩莲心中烦闷;想起师父教授的《清心咒》,便跪上蒲团,双手合什,咏颂祷告。
不知过去多少时辰,耽于空灵境界的她忽感觉被什么东西抓住了,睁眼一看,竟是一条黑黢黢的手臂,几乎教她吓了个灵魂出窍。不觉往地上一倒,这黑小鬼更攀缘上来,她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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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也要大改。
皇帝诏书那部分是历史史实。写在魏书里面的。摘抄一点过来。不,我没研究过历史。只是在网络查资料,引用而已。属于一个灵感。当然,书的剧情每一个字句,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我本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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