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毛思聪都蛰伏家中,一个屁也未放。他的拜把子李步志以为兄弟病了,登门拜访。李步志的老子是京城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李武。李步志不像其父李武体格,偏似庶母嘴脸。李步志外号理不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揩揩小丫鬟的臀部,让她下去了,李步志自己排挞直入。毛思聪正在内屋榻上咬牙切齿,逮着丝绒被不住地啃。李步志吓了一跳,急忙道:“思聪弟,你怎么了?可别吓我。”毛思聪耳朵动了动,看了一眼李步志方松了口,欲言又止,只把拳猛砸在绵软的被上。
“气煞我也。这天杀的裴擒虎。”毛思聪一五一十说了,李步志也觉得驳了面:“你就这么回来了?”
“我那三五个跟班,一拳就让他打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文斗,就不要武斗。我这几天一直想着怎么弄他,我散了几个人搞了搞,他老子马上察觉,真他妈不痛不痒。哥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弟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弟弟,这可得考虑周当。他老子是有名的善人,在咱这不好与他刚,裴行检那身家要是捐了官,恶上了以后可难办。”“这口气不出,我他妈就萎了。在一群臭婊子面前挨了打,以后怎么行走?只有我打人的份,何曾叫人打了耳刮子。哥哥若不帮我,由我自在家中吧,省得丢人现眼。”“你忘了哥哥的名号了么?李步志,专理不直之事。”李步志贴耳毛思聪,带着他去到虎贲大营。但见:
虎贲佣猛士,皇家御林军。身转腾挪,长枪化作九节鞭;气场跌宕,短兵端似三板斧。十八武艺皆精通,纪律严明忠心耿。 校场点名,应声向右抛头颅;战功入册,悬笔写下丹热血。将军呼喊壮志酬,当兵男儿向天笑。
“队伍怎么样,这部分人是即将派去傲来国的和亲队伍。弟弟看,看到那个长人了么?这人不简单,身长九尺,枣面重须,我等安排他进入和亲队伍,为我们以后行事开通方便。”
“他是个将军么?”毛思聪问道。
“非也,只不过是个外来人口,那日竟然揭了皇榜,城门小吏闻他满身酒气,又说什么寻哥哥弟弟之类的。左右引见了我爹爹,爹爹看他气宇非凡,试了一试,好家伙,十个八个虎贲勇士都没法近身。现在有了人,还得会使。咱这就去请大哥出谋划策。”两人结伴又来了张府找张天师的儿子张山冠。张山冠因杀伐果决,行事缜密,脑袋灵光,人称占三光,其“三光政策”惊天骇世。
张山冠倒是生了个好皮囊,剑眉斜飞入鬓,星眼直摄心魄,上格饱满下格圆润。李步志、毛思聪道了来意。张山冠踱着步,合扇击掌,计上心头,只见他邪魅笑道:“区区小事也把二位兄弟难倒了,可真是。我等只需巧立名目,便可叫那裴家青黄不接。”
墨子受邀带着学生们做客裴府。裴行检设宴款待。“稷下的青年才俊,真好,我儿若是有你们一半上进,我就享福了,”裴行检转头对来福道:“少爷怎么还不来,没跟他说墨先生来咱府上么?”“回老爷,少爷马上到。”
“爹。”“还不快拜见墨先生。”
“擒虎见过墨先生。”
“好,都坐下吧。”
“这几位是?”“我叫狄仁杰。”“东方曜。”“李元芳。”“安琪拉。”“我是弈星,我们都来自稷下。”大家都见过了,主客坐定。
席间墨子道:“裴先生,过几日我们便要动身往稷下了。特地来此道别。”裴行检停盏道:“不知墨先生此去长留还是短留。”
“在长安蹉跎了几年,现在趁世道好,我想终老稷下。”“墨先生,我有一请求,”裴行检举杯正色道:“可否带上犬儿一同去稷下学习。不求其它,只求能在先生身边,学得修身养性。”
“公子意下如何?”
裴擒虎道:“墨先生,若是往日,我愿意跟随先生,此时却是不能。我舍不得意中人。”裴行检道:“什么意中人?那个舞女么!不上进也就算了,还到处惹事,你知道她招惹到谁了么?”“她能招惹到谁,我不能就这么撇下她。”“你自身难保。要不是他老子正在给皇帝办事,现在灾祸就找上门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他爹不就是一个画画的么?他儿子没少干缺德事。我也算为民除害。”“逆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爹是翰林院的人,摸着印把子。这些天我在外面跑了多少路,办了多少事。你以为我为了自己么?积了十世富,要还百世善。你爹拜脉医圣手为师的时候,就答应他必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这些你不懂爹不怪你,可你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爹爹,医学可治疗体肤,尚武能弘扬侠义,我空有武艺无法施展,爹,你要能同意我在长安城开武馆,届时……”裴行检拍台道:“为父不会同意你的。那祸水也不许你去见。”
裴擒虎郁郁离席,裴行检命来福看住裴擒虎,不许他出门半步。裴行检挽留墨子多住些日子,以便他说服裴擒虎一同往稷下。墨子、鲁班和学生们就在长安里多待了半个月。
顺禹码头如同往日一样繁忙。卖苦力的人像一只只切叶蚁,有的光着膀子裸露出黝黑结实的身体,有的挂着一件泛白发黄的布衣,相同的是他们肩上都抗着货物,从这一点到那一点,全由工长指挥。“轻些!那边的,给点劲……”工长时刻注意货物和人力的协调统一,然而一队人马突然闯进视线,定晴看后他急忙来迎。
军官模样的人打头来道:“谁是这里的负责人。”工长道:“官爷,是小的。官爷有什么吩咐么?”“近日传水泊贼寇滋扰民航,本官奉命前来突击检查。”“啊,官爷,竟有这等事。那些贼人如何敢在天子脚下漏贼气,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只有一个脑袋。真一群不知死活的赤匪。”工长搭腔骂了,掇着肩伸手往怀里掏,拿出银子并证件都递给军官,又顺着军官的步引见了好些条船。军官道:“哪一条是去东江流域的?”
工长不敢问所以,急忙唤个跑腿把涉了嫌的船长带来,干瘦的老头小跑来见。军官道:“你这个船,要扣下。”老头慌忙道:“大人,东京县城瘟疫盛行,急需药材遏制。大人这是良民证和符节。”军官并不看他,工长使眼色,船夫后知后觉,掏兜里抓出碎银奉上。军官好歹纳下,带着符节回见主子,工长、船夫诺诺跟在身后。毛思聪攫过符节来与两位哥哥端摩。
空气中裹挟着穷酸死鱼味,张山冠不停擤鼻,不过仍面露微笑:“嗯不错,你们都是良民,依照规矩办事,稍微检查一番便行你们方便,”再对那军官道:“知道该怎么做么?”“大人放心,”军官点了两个随从,“你们两个跟我来。”工长则引张山冠等去凉快处奉茶。军官进了船,四下把摸一圈后来报,“大人,除了药材,船身还有两箱行李。”旁下船夫忙道:“大人,这是张县长的行李。原来的老县长害了瘟疫,病殒。张县长此行乘这条船一道往东京县上任。”张山冠道:“不碍事,只管检查。注意手脚。”“是大人。”
回到船上,军官拔出腰间的朴刀,往船中央的甲板劈砍数刀,豁开口后提脚踩裂甲板,又叫人拿来斧子,凿出匣子大小的洞,他钻进去开始折腾龙骨,直弄得满身大汗。收尾工作是两随从干了,打扫木屑,盒盖甲板,最后搬两箱行李垒上,人不知鬼不觉。军官报告完成任务,工长、船夫恭送张山冠人等离去。
路上毛思聪发问:“大哥这就搞定了?”张山冠道:“你以为呢?”“咱不是要扣了裴家的药材么?”“弟弟啊,扣了药材有什么用。咱目光要放长远些。你之前手段已使,不可重施。生意人爱财比爱命更甚,我们强逼不得。再说他是药会会长。不过,你们知道裴行检在哪发家的么?东京县,他的祖籍,这次他亦有可能同此船去东京县。”
李步志道:“哥哥如何知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山冠笑道:“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东京码头暗流涌动,正值浪潮多发之际。凿了它的船,又不凿通,待那货物前后堆满,又叫浪潮拍打,届时船断人亡,死无对证。”李步志道:“妙极。裴行检若死,裴擒虎这莽夫就是个大头玩物。”毛思聪道:“大哥不愧人称三光。”“哦?”“脑袋光,义气光,脱光光。”张山冠笑道:“老弟,你说那公孙离真的有那么俊么?值当你挨三个耳刮子。”“提来就有气,我早晚把婊子丢进乞丐堆里。”李步志道:“如此尤物,岂不可惜,用来做洗脚丫鬟还是可以的。”毛思聪道:“还别说,半个月前我在爹爹画上见的女子才真是天仙。只可惜她要和亲去了。”
“是么,”张山冠道:“比这公孙离如何?”“不可比,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再美又如何,是那若有若无的气质,和咱世界的女子大不相同。只可惜长了颗克夫痣。”李步志道:“这叫什么大事,你又不是她的夫君。”张山冠道:“你们敢不敢做一夜新郎。”
“哥哥是说……”“会不会太胡来了。”
张山冠道:“思聪弟干的好事还少么。我可听说这次征妃,一些入不了宫的有好些做了弟弟的丫鬟呢。”李步志佯怒道:“弟弟竟然独享。”“弟弟怎敢,那些不过庸脂俗粉,咱这就去找那公孙离,给两位哥哥好好消火。”
裴擒虎自被下了禁足令,更加思念着公孙离,十天前托管家来福瞒着把公孙离安置在远离市区纷扰的住处住着。趁着今日忙,来福早去安排裴行检的出行事宜,裴擒虎跃过高墙偷跑出来,来了偟竹雅居。
她的手搭着琴,公孙离不知怔想着什么,像是听到裴擒虎的声音,却不动作,待听真切了,更不动作,自躲了起来。门推不开,裴擒虎遂往竹林里去。“这呆瓜!”公孙离掩笑,心中自问:若是他再来,我应承他么?
未多时,忽然又听见扣扣索索的脚步声,公孙离以为是裴擒虎回来了,正欲把门,竹亭处一个盆栽砸落的兀响,她先去窗口望了望,竟见着最不想见的人,惊得心口直跳。
毛思聪打了好大喜功的军官一个巴掌,“狗日的,老子搞不定么?凑什么热闹,滚一边去,”见这里幽雅僻静,毛思聪已经怒火中烧:“好一对狗男女,搁这交配,然后生一堆杂种……美啊,想得美啊……没门!”只一脚踹开竹门:“给老子搜,老鸨不敢骗我,这婊子一定在这。”四五个大汉应声而动,偌大的屋子掀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公孙离。军官来回道:“回三爷,并未寻到。”
毛思聪气急怒斥:“狗日的,怎么会没有,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又一巴掌将要落下,李步志来劝住了,“弟弟别急。这间屋子香气犹存,烟炉仍有余烟,我等只需守株待兔,必能得手。捉了她还怕裴擒虎不死么?”话音刚落,手下来报,说打竹林来了个男的。李步志、毛思聪相觑,让人马立刻隐蔽。
见是裴擒虎上了台阶,毛思聪夺了把朴刀。裴擒虎立在门外喊道:“阿离你是不是不想见我。这些天不是不来看你,是爹爹不让我出来,今天也是偷偷跑出来的,来只想告诉你,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可以,请阿离姑娘和我一起去稷下吧。请你务必认真考虑。我会再来的。”裴擒虎又站了一会,心自纳闷:离姑娘,去哪了呢?
公孙离听得见裴擒虎一番话,也能在缝隙中看见他不舍的样子,她的心堵在嗓子眼,她想开口呐喊,但这只会害了他,她只能这么看着他离去。
李步志道:“毛弟别急。既然裴擒虎都没找到,想必那女的知了风声已经跑了。”“难道就这么算了。”李步志拍了拍毛思聪的胸口,“兄弟放宽心。”“都散了吧,回去找老鸨算账。”
裴擒虎低着头晃悠悠往家走,行至一半,发现道上有许多泥泞的脚印。“来时匆匆未曾留意,怎有这么多脚印。”裴擒虎回头拔腿冲刺。
公孙离听脚步声远去,长舒一口气,从藏身处出来,不顾腿麻,起身往外跑。刚跑上小路,迎面撞见一个人。这人面善不似恶人,公孙离惊吓未定,只呆杵着。那人道:“姑娘,为何花容失色,需要帮助么?”公孙离强作镇定:“无事,多谢好意。”言毕想就地隐去。那人却横移一步。公孙离还未开口,张山冠朝竹林喊道:“你们这群睁眼瞎,眼皮底下也给溜了出来。”竹林里倏而人影晃晃,数个手擒朴刀的大汉四面立着,毛、李气喘吁吁地赶来。公孙离欲跑,张山冠一把攫住她的手。任凭公孙离捶打反抗,张山冠依旧面无表情。
“放开我,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就是王法。”张山冠将手一拽,勾搂住公孙离的腰,攫着她回竹屋推扔在床。毛思聪道:“卖艺不卖身,呸,当婊子又立牌坊。爷几个享用完就把你扔到兵营。你个骚货。”李步志让那几个大汉滚远些把风,回头和二位兄弟商量道:“老规矩吧。”毛思聪咂咂嘴:“那咱大哥先来?”张山冠道:“你们慢慢玩,我殿后。”毛思聪摩拳擦掌,眯笑着靠近,公孙离拳粉无力,只能助兴。毛思聪擒住双拳,肥腻的身躯压将下去。
“呸,”公孙离啐了他一脸唾沫,再用膝盖猛地撞向毛思聪的裆部。毛思聪当即魂飞蛋散,像颗肉丸在地上翻滚,李步志损笑起来。毛思聪以手捂裆,弓起身忍着剧痛甩了公孙离一个巴掌,又扑将上去。公孙离嘴角溢血,头发散乱,拼命的本能的挣扎,挣脱出来的手掌狠狠打在毛思聪脸上。毛思聪竟然怔住。公孙离使全力推开他夺门而逃,李步志把她拽回,说时迟那时快,一晃刀影抹眼上,毛思聪使刀向公孙离小腹搠去。未及反应,公孙离捂腹倒下。毛思聪神色呆滞,横肉跳动,叨着嘴说:“你敢打我、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李步志直把手砸,大为可惜:“糟蹋了啊。本来可以好好玩的……”张山冠闻声进门:“弟弟冲动了,现在如何引得裴擒虎上当。”毛思聪仍自顾喃喃:“裴擒虎。天杀的裴擒虎。死了吧。哈哈哈哈……”
公孙离的眼睛缓缓倦倦的将要合上,听见裴擒虎的名字,满脑子尽是他的模样,正想着又传来裴擒虎的呼喊声。“阿离。听到请回答。阿离。”真是他的声音,公孙离回光返照,挣扎着从地上向前爬去。毛思聪愣在原地,张山冠和李步志把他架了出去,呼喊手下集合埋伏。裴擒虎冲进屋子的时候,公孙离坐在地上背对着他。
“阿离你没事吧,我刚刚来找你……”
“公子…请止步,我…我…能再见到你真好。”裴擒虎还是慢慢靠过来,轻声道:“刚刚我在道上看到许多脚印,我觉得此地不安全,你还是随我回家吧。爹爹是刀子口豆腐心,他会同意的。阿离,你愿意嫁给我吗?”
“公子……我愿意!”
裴擒虎跪下来从背后抱住公孙离,想牵起她的手,当他触碰到象征生命急速流逝的液体,才明白死神和梦魇已经降临。裴擒虎低头看去,公孙离的腹部正不停地涌出血。“啊,”他失声唤了出来,“阿离你怎么了,怎么回事,你……”公孙离强笑着,昂起头来看裴擒虎,“公子爱我就不要为我报仇。爱我就忘了我。这辈子遇到公子我值了。公子的深情重义一度让阿离充满曙光,可就像烟花一般绚烂短暂。美好不是永恒,而是瞬间的绽放。”
“阿离…你没事的。这就带你去医治。我帮你止血。”裴擒虎拼命捂住温暖的血,连同她冰冷的手,眼里的泪绕了十八个弯,终于坠在公孙离脸上,“可恶……我怎么就没有学医,我怎么连止血也不会,我没用,我…阿离……”裴擒虎抱起公孙离夺门飞奔,迎面一把砍刀劈来,裴擒虎转过身来护住公孙离,用身背接下一刀。毛思聪用尽全力的劈砍,在裴擒虎的后背嵌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裴擒虎闷哼一声,跪倒地上,双手仍然不肯放下公孙离。
“是你。毛思聪。”裴擒虎冷眼看去。
“是我们,”李步志跟出来道:“你的死期到了。”
裴擒虎不敢迟疑,跃起身飞一脚往毛思聪心口踢去,突然闪出的军官以脚并脚,挡下一招,他道:“早闻‘震惊长安第一拳’的名号,特来领教。”“狗腿子,挡我者死。”军官冷笑:“狂妄的小子,不过懂得些拳脚功夫,也敢大言不惭,别人赏你老子薄面,我可不甩。教你知道什么才是功夫。”裴擒虎低着头,嘴唇咬得发白,“毛思聪,如果阿离还能救,就此过去。刚刚一刀算我还你。你叫这些人退去。”张山冠瞥了一眼,上前攫住毛思聪袖口耳语道:“杀父夺妻之仇都已干了,不要上了他的当,届时死的是你。”毛思聪道:“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说着又把刀立起,命军官把他捉了。
裴擒虎应战不得,只想着尽快为公孙离救治。那人贪功实在纠缠,裴擒虎左右闪避,调整站位和毛思聪并成一线,待他扑来,裴擒虎闪跃再避了,反踢得军官踉跄,手刀搠进毛思聪肚腹。毛思聪中刀倒了,生死不明。那人懊悔不迭,恨不得当场死去。李步志慌了手脚,是张山冠喝道:“不要放过他,决不能放过他。全都上把他乱刀斩了。”
余下几个人一拥而上,裴擒虎似有罡气罩体,以左脚做轴,右脚盘鞭一圈,几个大汉全部被击飞,张山冠见状拔腿就跑,李步志后知后觉:“大哥等等我啊,我腿麻了……”张山冠回头望,见裴擒虎脚踩起一把刀,凌空一抽,钢刀直飞而来。张山冠猛地拽住慢了两步的李步志,用他的身躯挡刀。李步志眼睁睁地盯着张山冠。张山冠冷静下来道:“哥哥会厚葬你们的,”放下李步志的尸体,他扑跪下来向裴擒虎磕头,“裴大爷,不关我的事,人是毛思聪杀的,主意是李步志出的,我只是来凑热闹的。我是无辜的……”
当“无辜”这样的字眼闪过,裴擒虎心中极怒又极悲,不过瞬息,被杀意激起的狰狞从脸上褪去,他径直从张山冠眼前跨过,不留一点余光。张山冠的脖颈子突然止住,拔出李步志身上的刀,全力来刺裴擒虎。朴刀贯出,似乎还刺到裴擒虎怀抱着的公孙离。裴擒虎怒发冲冠,转过身体全力一踢,罡气瞬间震碎张山冠的五脏六腑,势能丝毫不减,直将张山冠的尸首带飞数丈,砸落在那几个喽罗眼前,见张山冠七窍流血,都尽做鸟散。
裴擒虎悲恸一喝,嵌在后背的刀被罡气抽出,钢刀在空中不断盘旋,落下时不偏不倚直插在连滚带爬的军官的背上,他在死时竟未得及发出哀嚎,先渗漏出来的也不是鲜血,是满地碎银。
银子在日头下闪着光。几个布衣给锦衣大爷让了道,说书人拾起丢上台的一两碎银,起兴致道:“……当是时……辄起的风尘逼人把眼蒙,我把眼微睃,竟见着一头吊晴黄仁的猛虎呼啸而来,我叹命休矣,正思身只三两秀才肉,索性趴下装死,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说来你们是不信的,谁又能相信一只老虎驮着一个女人在长安街上狂奔……”
当夜裴擒虎让差人枷了丢进狱牢严刑拷打,外身受伤严重不死,任凭处理心已成灰,始终不肯答应半言。狱卒无趣,只等刑期。几日来裴行检四处托情,终于收买到牢头。木门“咿呀”一声,牢头支开小卒,放裴行检进去话别。裴擒虎见着父亲,头磕得直响,裴行检老泪纵横。
“爹,孩儿不孝。无法侍奉您终老。孩儿有愧。恳请爹爹保重身体,不要为了不孝儿……”“儿啊…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娘去的早,是我疏于管教,是爹的错。”心中千言万语,只剩长吁短叹。来福报狱卒长的催促,裴行检最后对裴擒虎道:“爹来这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今后的路你只能自己走。”“爹,孩儿已经……”裴行检伸出手掌,触碰到儿子的脸,拭去他的泪。像无数个日夜前那样慈爱。裴擒虎再次睁开眼睛已不见父亲身影。
华阳初上,紫宸冉冉。张天师丧子哀痛,跪在殿下声泪俱下。朝中之人左右逢源,前后商议,此案涉及人等特殊,因此天子知了。仙乐声中、天香影里,天子驾临,百官朝拜。张天师殿下长跪,皇帝于心不忍,以言抚恤爱卿节哀顺变。尚书再拜后归班,此时殿外忽有御林军将来报:“启禀陛下,玄武门外有民求见。”
朝中一知情人适时启奏道:“陛下,那裴行检叩跪已久。”
“朕不去追究他,他倒来见朕。”
“陛下,裴行检师承脉医圣手扁鹊,此乃不世之神医。裴行检教子无能,医治病患有方,不是十足草芥,微臣以为,陛下可以传见他一面,这裴行检不仅捐出全部家产充公国库,仍然还有‘百灵丹’奉上。”
“这‘百灵丹’又是何物?”
“据说有起死回生,长身不老之功效。臣闻之,被毛公子用刀刺成重伤的女子九死无生,是那裴行检用丹气吊住公孙离一口气,又将储存灵丹的宝匣佐以草药,外贴内服,把人救了回来。”
“确有此事?”
“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微臣亲眼所见。”朝中政友附议:古有秦王嬴政派人往蓬莱仙境求取丹药,或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药。若天子得之,真天下大幸。张天师欲谏,皇帝示意稍安勿躁。
“命他上殿觐见。”
军将领命去,不多时带裴行检上了紫宸殿。裴行检不敢直视天子威仪,行了两步即跪拜道:“草民裴行检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时裴行检一番赤忱之言,又奉上百灵丸,表明愿意世世代代受天子统治的衷心,感动了天子。张天师再跪,请皇帝做主。皇帝深明大义,搬出皇法,提及纲伦理法,犹如君臣之道。张天师只能作罢。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最后皇帝纠察出肇事之人,问罪于毛延寿。此前王图南上殿辞行时,皇帝见其美若天仙,却因已下诏封了和亲公主,已对翰林院颇有意见。毛延寿被拖出来背锅,对于毛延寿而言,毛思聪没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此后带着儿子远遁他乡。
裴擒虎虽免了死罪,活罪难逃,严法正视听,裴擒虎被驱除出城,永世不得进长安。张天师犹恨未解,赐了一杯酒,裴行检为了儿子安全,不得不喝,回到府中交代了一干事宜,又写书一封送去了墨府,不久便死。是来福带着他的骨灰,一路跟着押解的官人去了。
一日早上,墨子读了来书,心头郁气,往地上敬了三杯酒遂即呼唤学生们早去稷下。狄仁杰还想问些什么,见墨子神色凝重,不再多言,让东方曜和李元芳他们收拾玩心起行,出得墨府,眼见长安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人。但见:
纷纷不辨贤愚,攘攘难分贵贱。文盲张三,交头接耳把唾飞;瞎眼李四,摩肩擦踵倾耳听。 白头老叟,伛偻提携朝天拜;黄口小儿,黄发垂髫唱童谣。行行总是萧何法,句句俱依法律行。
李元芳、安琪拉挤过人群还霸占了几个位置让狄仁杰他们快来。东方曜借过人堆,向那队伍看去。当头一个军将模样的人驾马开路,马蹄轻踏,锣鼓声响。“肃静”牌匾出其右,“回避”二字左势下。红顶黄巾的花轿三马齐进,车轿后方队伍逶迤成龙蛇,一百单八名虎贲勇士及侍女若干,另有辎重不计其数,声势浩荡,人马庄严。
正行驶着,兀端端街上卷起一阵风,车轿离东方曜愈近风愈大,望天上又见到染尘云,东方曜竟有些呼吸不畅。领着车轿的马儿训练有素,是风云刹那莫测把它惊了,马离班嘶鸣,冲向的人群中张蹄咧嘴。
情况危机,东方曜呼喊道:“快…快跑…快…”群众尽都躲避,剩一个反应不及的小孩杵在马蹄下,东方曜跳跃来救了,与此同时,关羽赶到,一把勒住马的缰绳。车轿停了下来,王图南只觉胸闷气短,几度想把颤抖的手稳住,把帘掀开时心头还是一凛,“是你!真的是你!”
东方曜还怀抱着小孩,循声望去,惊讶得合不拢嘴:“王……”小孩往他的嘴巴喂了粒糖葫芦,老叟急忙来把孩子牵着去了。关羽望了东方曜一眼,抚髯轻颌首道:“姑娘,马儿惊了。稍安勿躁。”
东方曜把糖丸子咽下:“王图南!”王图南哀怨起来:“你把我害的好惨。地球是回不去了。”“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走,不要和你说话。大叔,把这人赶了去,要纠缠就让他吃点苦头。”
“王图南,我们还能回去的。”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我的演出都搞砸了,我不回去。”
“这个都不算事。你不知道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应该是可歌可泣。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肩负和亲使命,千难万险也在所不辞。啊,我现在是公主,马上就是王后了。”
“这是王者大陆,不是地球,不是舞台上那一套,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说的是这个么?”王图南抬起手,手心出现一个璀璨的冰晶,“我现在是冰雪公主。你再纠缠我就把你冻成冰棍。”说完她赌气似的把帘子放下。“王图南……”东方曜想要上前,关羽把他拦住。狄仁杰他们尽都聚来,弈星把东方曜拉了回来,不一会队伍继续前行。
“等等曜,稷下有紧急之事!”弈星伸出手,手心中的白子渐渐变黑,“校长在召唤我们。”
“前面就是金盆岭,翻过去之后目的地就不远了。”蒋林道。“先去那小栈投宿罢,日头这般毒辣。”蔡彪道。二人原是李武手里退下来的兵,谋了押差。“快跟上。”蔡彪喝道。来福应了,再掏出银两慰劳二位官人。裴擒虎呆杵着不动,来福拽着他赶上。
这些日子赶的路程不算远,只是银子放在身上,脚步越发的沉。好在来福给的银两胜过李武的情谊。小栈酒旌角飘飘,上面写着“李陶酒”。后世人在此地题诗,诗曰:李白点头便饮,渊明招手归来。
“店家叫李陶么。”蒋林道。小二回道:“不是的客官,李是李子白酒。桃是桃子陈酿。几位爷想喝哪种酒。”蔡彪道:“李子白酒和桃子陈酿有什么区别?”“李子白酒入口凉辣,酒意资性,佐以干炒熟肉,十分美味。桃子陈酿味道醇厚,适合餐后小饮,慢呷慢品可助睡眠。天色已晚,小人斗胆向几位爷推荐桃子陈酿。”“说着玄乎,这样吧,你看这银子能打多少酒菜,什么桃李一并上来。”
小二哈着身子,双手紧攥后颈上的汗巾,道了句“好嘞马上来”,收下银子快步去了,一会,端着酒菜上桌,四盘牛肉,一碗干果小吃,二斤李子酒,二斤桃子酒。
“酒再去打一些来,钱不够再给你添。”蒋林道。“爷,您不知道这酒十分烈。常人喝上半斤八两已经极限。”“费什么话,都再打二斤来。”小二去了。几人吃喝上,蔡彪干了一口酒道:“听说裴公子好酒量,当时京城第一人,奈何落到这等田地。”蒋林往嘴里丢了颗花生仁,道:“为了个女人值当么?”来福放下碗筷,手心放上裴擒虎的手背。裴擒虎望了来福一眼,一只手端起碗放在桌上,蔡彪给他满上了。裴擒虎往地上敬酒,然后自己满上一杯饮尽。蒋林粗旷笑道:“好,干。”接连吃了数杯。蒋林道:“你是条好汉。我们决定不杀你。但你必须承认自己已经死了。”裴擒虎道:“裴擒虎早就死了。早就该死了。”都吃了数斤酒后,蔡、蒋二人打道回城。
翌日天刚亮,来福到裴擒虎的房间寻他不见,心急如焚,询问了店家,才知他往山这边来了。
“少爷,”来福见着裴擒虎立在峭壁边上:“使不得啊!”
裴擒虎转过头来道:“我答应了爹爹,不会轻生的。福叔上路吧,把爹爹带回家。”裴擒虎又去打了两斤李陶酒,准备路上饮。临到小栈,遇见一个女子。一袭一叶长裙,一伞一人独立。裴擒虎颤抖着把头低下,怕她见着已经刻了金的脸。
公孙离只是轻声道:“公子,你回来了!”